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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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沉重的背负（第1页）

张奶奶那句混杂着震惊、愤怒与痛心的嘶哑呼喊，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破庙凝滞的空气里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然而，对于意识已沉入黑暗深渊的苏晓棠而言，这声音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湖水，模糊而遥远，失去了确切的含义。她只能隐约感觉到，那带来温暖光线的存在，正带着一种急迫的情绪，向她靠近。

煤油灯被迅但稳定地放在一旁地上的一块破砖上，灯焰因这动作而剧烈摇曳，将张奶奶佝偻而焦急的身影放大、扭曲，投在布满蛛网和污渍的墙壁上，如同一个舞动的守护精灵。

她几乎是扑跪到苏晓棠身边的，干燥、粗糙如老树皮的手，带着屋外带来的刺骨寒意，却又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生命力量，颤抖着，万分小心地探向苏晓棠的鼻息。

那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绝。指尖感受到的似有若无的温热，让张奶奶的心猛地一紧，随即又被一种巨大的庆幸攫住。

“还有气！菩萨保佑……还有气！”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决绝。浑浊的老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光，但此刻绝不是流泪的时候。

“娃！娃！醒醒！能听见奶奶说话不？”她轻轻拍打着苏晓棠冰冷僵硬的小脸，那冰冷的触感让她从指尖一直凉到了心里。她的声音急切而沙哑，试图用呼唤将这幼小的灵魂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然而，苏晓棠没有任何回应。她青白的小脸在跳动的灯光下显得毫无生气，像一尊破碎的瓷娃娃。只有那微弱到极致的呼吸，证明着生命仍在顽强地、却又无比脆弱地延续。

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

张奶奶没有丝毫犹豫。她那双布满老年斑和老茧的手，迅而有些笨拙地开始解自己身上那件厚实旧棉袄的盘扣。手指因为寒冷和急切而显得有些僵硬，但她还是以最快的度，将棉袄脱了下来。

瞬间，冰冷的空气如同针一样刺透了她单薄的内衫，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寒颤，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她看也没看那件对于她自己而言也至关重要的棉袄，而是毫不犹豫地、用它将苏晓棠冰冷的小身体严严实实地裹住，像包裹一件稀世珍宝，只留下领口处一双紧闭的眼睛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那带着老人残存体温的棉袄，如同一团突然降临的火焰，猛地包裹住了苏晓棠几乎冻僵的躯体。这突如其来的、久违的温暖，与她体内蚀骨的寒冷形成了剧烈的冲突，让她在无意识中出了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幼猫呻吟般的嘤咛，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好孩子，别怕，别怕……奶奶在这儿，奶奶带你回家，咱们回家……”张奶奶的声音瞬间变得异常轻柔，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婴儿。

她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极其轻柔地拍打着苏晓棠的背，试图通过这原始的、充满安抚意味的动作，将力量和安全感传递过去。她的动作，与王桂芬那粗暴的拉扯推搡，形成了天壤之别。

现在，必须离开这个冰窟！

她弯下早已不再强健的腰，手臂穿过裹得厚厚的棉袄，试图将苏晓棠抱起来。然而，她高估了自己年迈的力气，也低估了一个十岁孩子（即便营养不良）的重量。第一次力，她只是让苏晓棠的身体离开了地面几寸，随即一股沉重的无力感袭来，她自己反而踉跄了一下，差点带着孩子一起摔倒。

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因为用力而剧烈起伏。岁月不饶人的酸楚和眼前的危急情况交织在一起，让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趴在旁边的黑狗，一直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它似乎明白了这个陌生老人正在尝试帮助它守护的这个“同伴”，但它又不完全信任。当看到张奶奶踉跄时，它喉咙里出了更加焦急的呜咽声，前爪不安地在地上刨动着，看看苏晓棠，又看看张奶奶，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动物性的担忧和困惑。

张奶奶喘了几口粗气，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她再次调整姿势，不再试图完全抱起，而是改为半抱半拖。她将苏晓棠的上半身紧紧搂在怀里，让孩子的头靠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步步地、艰难地向着庙门的方向挪动。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苏晓棠的身体软绵绵的，毫无依托，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张奶奶佝偻的身躯上。脚下的地面不平，积雪被踩实后又格外湿滑。狂风依旧从敞开的庙门外灌入，吹得她花白的头从头巾中散落出来，扑打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冰冷的雪花趁机钻进她的脖颈，带来一阵阵战栗。

“孩子……撑住……咱们迈步……对……就这样……就快到了……”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不间断地对着毫无意识的孩子低语。这些话，既是在鼓励苏晓棠，更是在给她自己打气。

她的双腿在颤抖，手臂因为用力而酸麻胀痛，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来刀割般的痛感。那短短十几步的距离，此刻漫长得如同跨越生死界限的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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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亦步亦趋地紧跟在旁边。它不再低吼，也不再表现出敌意。

它似乎完全理解了这位老人的意图和艰难。

它时而用自己湿漉漉的鼻子轻轻顶一下苏晓棠垂落的手，仿佛在给予无声的鼓励；时而又会用身体蹭一下张奶奶艰难迈动的腿，像是在为她提供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支撑，又像是在催促她快一点，再快一点。它那条受伤的后腿，在雪地里拖行着，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

风雪无情地扑打着这一老一少一狗组成的奇异队伍。张奶奶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脚步也越来越踉跄。

有几次，她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全靠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力硬生生稳住。怀里的孩子，体温似乎依旧低得可怕，但那微弱的气息却始终没有断绝，这成了支撑她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终于，那扇象征着生机与希望的门槛，近在眼前。

张奶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侧过身子，用自己那瘦骨嶙峋的肩膀，猛地撞向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哐当！”

门被撞开了。更加猛烈的风雪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

但她没有停顿，抱着、拖着怀里这沉重的、珍贵的负担，一步，两步，踉踉跄跄地，终于完全踏出了破庙，融入了门外那一片白茫茫的风雪世界。身后，是依旧狰狞的破庙阴影；前方，是百步之外，她那间低矮却代表着“家”的土坯房。

煤油灯还留在破庙里，昏黄的光晕从门口透出，如同一只默默注视的眼睛，目送着这沉重而伟大的背负，在风雪中，艰难地，向着光明和温暖的方向，一寸寸地挪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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