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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又是一番震骇。
“一切因朕而起,便也因朕而终罢。”皇上一字一句地开口,打断了殿上此起彼伏的杂音,“朕以一死,平天下。”
“皇上——皇上!”更多的惊叫与哀呼之声响彻大殿,不知所措的大臣们跪倒一地。
许多人已是双目通红,泪盈于睫。即便原先只有一分真心,此时此刻,却是真正为这样一位明君而悲哀。
皇上虽已禅位于钰王世子,可他毕竟以“肮脏”的血脉做了八年楚皇。他是太后与人私通的野种,他的血脉不仅不正,更是不洁、不忠,是对皇室的玷污,是楚朝的耻辱。
即便今日拨乱反正,他的八年帝位也会让楚朝皇室成为野史中的谈资,全天下的笑柄。
而新皇,是从他这“野种”手中接过皇位,威望也难免受损。
可他这毅然决然的一死,却让一场闹剧,骤然以悲壮收场。即便是那些原本存心嘲笑之人,也不得不愕然噤声,只剩下唏嘘叹惋。
人命大过天,他以惨烈一死,偿还了不堪的过去,撇清了新皇的未来。
而所有人都清楚,逼他走到这一步的,正是那位素来深得他信任的阳国公。人性天然偏向受害者,在一众王公大臣亲眼目睹他这个皇上自毁自戕的一刻,阳国公心狠手辣的阴影,已被他成功地埋在所有人心底。
此后阳国公每走一步,都难免多遭一分戒心,多招一分反感。
以帝王之死为代价,将这场混乱的负面影响压到最低,是最沉重,却最有效的一步棋。
皇上口中流出了更多的污血,他的神色却愈发安然,甚至扬起一个孩童般的笑,仿佛歇下一身重担,顷刻间年轻了十岁。
陌以新与阳国公皆蹙眉望着他,向来古井无波的眼中,不约而同地写着惊异与疑惑。
皇上缓缓向后倚去,目光扫过殿中一张张惊惧的面孔,似笑似叹:“哈哈……正所谓……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什……么?”一瞬间,林安心神巨震,如遭雷击。
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句话,是从眼前这位楚皇口中……说出来的?
这句诗,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几乎镌刻在另一段生命的记忆里。
一股不可名状的震颤自心底升起,林安脑中轰地一声,一直以来,那个始终悬在心底的矛盾,在这一瞬间破土而出。
楚承昱因政变登基,却将拥立他的心腹功臣一一问罪,对那场并不光彩的政变毫不遮掩,毫无避讳。
难怪……
难怪一个踩着血路、雷霆上位的皇帝,却会在事后做出完全不符合一个谋划者和得利者的种种作为,连陌以新这些年来一点一滴的审视与判断,都看不出丝毫端倪。
还有裴肃……他宁肯背叛妻子也要拥立皇上,争先居功,倘若没有主子的许诺和鼓动,他又怎会孤注一掷,一厢情愿将自己的家人与未来都压进那场政变里?
政变前的楚承昱笼络人心,许他高官厚禄,飞黄腾达;政变后的楚承昱却铁面无私,赐他黥面之刑,流放边疆。
一前一后,判若两人。
林安几乎屏住了呼吸,她竟然从未意识到——原来,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了!
还有更多,从前不曾多想的事——
他力排众议,将皇子与公主共同排行;他一力创建玉叶书院,发展女学;他亲自设立嘉平会,引入那些让她莫名似曾相识的游戏……
甚至那新奇的抽奖环节,据说也是受了皇上的启发……
一个个细节如碎光连成线,直击林安心底那个最不可思议的答案——
他、他是,他也是……
林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自穿越以来,她经历过无数离奇事件,而这几乎是她最为震惊的一刻。
至高无上的楚皇,和她一样,是穿越者,是从那个世界远道而来的异乡人。
他乡遇故知的意外,和对方服毒将死的紧迫交织而来,林安浑身的血液仿佛同时沸腾又冻结。
她已来不及再多想,猛地上前一步,清晰而急促地吐出一句:“轻轻的我走了——”
“安儿?”陌以新一怔。
伏跪在地的众臣也不由抬头,纷纷看向这个突然发声的女子,对她所说的话更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然而反应最大的,却是斜倚在金阶上的皇帝。他神情瞬间剧震,似乎想要猛然站起,却因身体脱力,只是晃了晃身形。
林安没有错过他任何一丝反应,再次开口,一字一顿地补完:“正如我轻轻的来……”
皇上那双因剧毒而黯淡的眼中,骤然迸发出奇异的光,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指向林安,素来沉稳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起伏的颤意:“你,你上前来!”
林安便要上前,手却被陌以新抓得更紧。她无暇同他解释,只在他掌心轻轻一捏,便脱开他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跑向皇上,在他身前蹲了下来。
皇上眸光灼灼,用仅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你也是……”
林安重重点头。
皇上瞬身骤然一松,喉间溢出一阵沙哑的笑声,夹着紊乱的喘息:“哈,哈哈!原来我在这个世界……不是一个人……能在死前知道,我也算死而无憾了……”
“你不会真的死对不对?”林安急声问,“你会回去,对吗?”
“不知道。”皇上摇头,像叹息,又像是释然,“或许会回去,或许……就这样死了。”
林安心脏狠狠一缩。
他本可以不这样做。
不管对于哪个世界的人,帝王之位都是最诱人的至高权柄。他可以去争,去算计,利用这八年来辛苦打下的根基与阳国公一搏,或许还能保住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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