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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潮湿,山间渐渐起了雾,草木花叶凝了水露,又被穿梭的人影拂扰得颤动起来,打湿了衣摆。
水汽洇开,衣料泛起一层深色,有淡淡的泥土味道。不过谢无相的手依旧温暖干燥,即便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到那是一只筋骨修长的手,指尖近乎能搭到他手腕,随意却带着力度,似乎一旦有什么异动便会即刻紧紧地抓住他。
郁危难得松懈了一会儿,没有再动用神识,而是放任自己漫无目的地被人牵着走了一段。
他抬眼看身前的人。黑色的世界里勾勒出朦朦胧胧一团影子,颀长挺拔,村长临时借来的那件衣服穿在他身上,将身形修衬得利落精悍。线条从肩膀展宽,到了腰腹收紧变窄,胸腔银白色的炁安稳地燃烧,在一片黑暗中,不容忽视,又惹人注目。
像一盏幽幽的灯火,他什么也不用想,只需要跟着它走。
这一段路走得很安静。谢无相选的路都没有什么障碍,即便没用神识也不会磕绊,虽然是山路,但说是如履平地也不为过。郁危一开始还会不放心地向身侧伸手探一下,担心有树枝之类的东西,但一路走来,什么也没有。
他沉着气又走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谢无相。”
前面的人随口道:“嗯?”
“我以前认识你吗?”他问。
谢无相似乎笑了一声:“为什么这么问。”
郁危盯着他的背影,半晌,才若有所思道:“我的眼睛好像还记得你的轮廓,记得很清楚。”
失明后他开始变得很难记住事物的轮廓形状。看不见的时间太久,慢慢地眼睛就失去了辨识的能力,只能依靠神识去感知。他认人很简单,只需要分辨他们的炁。但要他记住一个人的身影、相貌,其实很难。
谢无相是唯一一个他看过后能记下的人。似乎眼睛也养成了一种本能,看见他,就知道是他,不用怀疑,也无需多想。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那道影还是没变,好像烙在了眼底。谢无相的声音传过来:“你可能把我当成了曾经认识的哪个人。”
郁危蹙眉想了想,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身旁一阵窸窣响动,竟然出现了一道全然陌生的气息,逼近而来。
失去感知无法视物,微弱的风吹草动都能令他的神经霎时紧绷起来,只是转瞬间,他便条件反射地抬起那只空闲的手,五指绷直,指尖蕴起的凛然灵力就要顷刻放出,毫不留情先发制人。
下一秒,谢无相忽然道:“孟仙长,这么巧,又遇见了。”
他语气如常,说是寒暄又并不走心,似乎只是礼节性地一提,分辨不出有心还是无意。郁危被他打断,动作一顿,灵力随之消散。
孟凛脸色不算多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狼狈,看见两人后,很明显松了口气。
他飞快地理了理衣襟,仪表得当后,才扬起一个挑不出错处的笑来:“两位也在这山里迷路了吗?”
郁危的灵力收得快,手却还没来得及放下去,被孟凛看了个正着。后者狐疑道:“这是……”
总不能说是想要你的命。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机,郁危正在措辞,却听谢无相自然地接过话茬来,似笑非笑道:“他在跟你打招呼。可能积极了点,不过,歪歪一向很有礼貌。”
“很有礼貌”的郁危:“……”
打招呼能打得这样杀气腾腾,孟凛有些古怪地哦了声,似乎觉得眼前二人不足为惧,也没放在心上,又问:“两位可曾见过我师弟?”
谢无相道:“未曾。”
闻言,孟凛脸上并无忧色,反而暗中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神色又阴沉了些,勉强道:“这山里恐怕是有灵阵,把我们几人都分开了,是我疏忽,没有料到这件事。”
“这应该是白玉京时的古神留下的缚灵阵,会干扰修士的神识,对凡人则没有影响。”谢无相缓声道,“想要不被影响,也很简单,封起神识,几人拉在一起沿着一个方向走,就不会走散。”
“你们……”孟凛这才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相牵的手,愣了一下,很快提议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一起?”
谢无相未答,转过头问郁危,脾气很好地征询他意见:“要吗?”
下意识想说“不要”,快要出口时,郁危顿了顿。
谢无相依旧是那副无甚所谓的样子,似乎要或者不要都随他心意,不论郁危怎么答,他都只会淡笑着包容和接受。他的语气和神情都太具有迷惑性,有那么一刻郁危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不计后果,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之后的一切都会有人替他摆平——
那是不可能的事。
孟凛乃至孟家身上有太多疑点,对方甚至掌握着可能会控制谢无相的符咒,放任他在这里不管太冒险。
郁危压下心里的不舒服,淡淡道:“可以。”
闻言,谢无相目光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掠过,划过他抿直的唇角,好像便能看出他违心地说了谎。他停顿了一会儿,没有问什么,回头看了孟凛一眼。
两人一问一答,孟凛似乎觉得自己的身份遭到了冒犯,神色有些沉,想要说什么又止住了。
他走到两人之后,正准备伸出手,郁危忽然看了他一眼,随即矮下身,在地上挑了一根光秃秃的树枝。
他攥着树枝的一头,平静道:“你抓这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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