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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怜枝未应声。
「将衣裳穿好了,还有,下不为例。」
他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王帐内沉寂一片,不知过了多久,沈怜枝才抬起头来,第一眼便看见了那张白狐皮——狐头未砍去,整张皮毛还泛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沈怜枝捂住鼻子,缓缓地挪到那张皮毛边。
他捻着狐狸皮的一角将其抬起来,还有未乾涸的血滴下来,怜枝甚至看到了几线血红的肉丝。
这狐狸皮是刚剥下来的。沈怜枝後知後觉地意识到了。
那雪白的狐狸皮在他面前不断地变幻,到最後,怜枝竟然在那乌黑的漆盘上,看到了不着寸缕的,浑身是鞭伤的他自己。
沈怜枝的喉咙深处发出怪异的呼噜声,那股被压制下去的恶心感,以及身上的黏腻感再次如急风骤雨般袭来,让人毫无招架之势,沈怜枝死命捂住嘴,却也是徒劳——
哐!雪狐皮连着漆盘落在地上,沈怜枝抓着木案的一角吐得昏天黑地,为这股趋之不散的血腥气,为翻腾的胃,为他的软弱。
眼泪丶唾液,以及口中呕出的酸水混在一起,沈怜枝擦乾净脸,喘息着转过身,目光忽然在血污边上的那片金光璀璨中定了一定。
他缓慢地走过去,手指抚开顶端的珠饰,露出被掩藏的那顶嵌白玉金发冠。
沈怜枝将那顶金冠珍之又珍丶重之又重地揣进怀里,头低下来,满足地闭上眼——像是从这死物上汲取到了几分温暖。
正如斯钦巴日说的,逆来顺受也没什麽不好——但一个真正的软蛋,其实是连忤逆人的胆量也没有的。
对此,沈怜枝心里也很明白。
可是他梦到了陆景策,今天又是二月十七。
沈怜枝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大周宫里还有没有人记得,二月十七是他行冠礼的日子,而陆景策说……他说怜枝,待及冠之後,我们就成亲。
可惜他太怯弱了,沈怜枝想。
一点点反抗,便已花光了他所有勇气。
第13章鸿门宴
沈怜枝本就浑身酸痛,又这样毫无益处地大闹一通,静下心来後便仿若被抽走了根骨,再也没有多馀的力气折腾。
他就这样穿着沾血的单衣躺在榻上,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黑乎乎的床顶,若不是鼻间还有气息,真是与一死人无异。
怜枝累极了,他在侍仆进出的细碎脚步声中阖上眼睛,粗粗和衣睡了一觉——这一觉睡的,再醒来时天也黑了。
小安子将他从榻上扶起来,沈怜枝一面敲着酸痛的大腿,一面伸脚去找鞋穿。
这人方醒来,神智还很恍惚,沈怜枝又低着头,那眼神儿就这麽随意的一瞟……恰好瞟到不远处那抹洁白之上。
沈怜枝眯着眼辨别一瞬,继而大骇,穿了一半的鞋也蹬掉了,抬手指着边上那张狐皮:「怎会如此?那物……那物怎的还在这儿?!」
小安子见状惶恐道:「阏氏,那张狐皮……是几个侍从从王帐外拾掇回来的,她们以为这是大王赏赐给阏氏的珍物,故而……」
「珍物,什麽珍物……」怜枝右手扶额,面孔青白,褪去的恐惧与厌憎又有卷土重来的势头,他那左手几乎挥出了残影,「拿走拿走。」
他忿忿道:「这群蛮人真真是欺负人,哪有人赏人用的这等秽物?不过是故意欺压我罢了!」
实在不怪怜枝会这样想,这斯钦巴日但凡赏他一件竣工的旧狐皮,沈怜枝都不会如此反感,偏偏这是一张还淌着血的,刚剥下的狐皮。
沈怜枝以为,自己虽然不太聪颖,但也不至於愚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至少他还会察言观色——自己前脚才闹出那样的事端,後脚斯钦巴日就送了一张血淋淋的狐皮过来,这是何意?
怜枝早已品咂出来斯钦巴日的言下之意——这少年单于的意思,是他沈怜枝要是再敢闹腾,下一个被剥皮的,就是他自己了。
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敲打丶警戒!
沈怜枝实在不愿将那玩意儿放在跟前,弄得自个儿吓死了自个儿。
小安子捏着狐皮的一角,在王帐外转了一圈。他没敢真扔了,只扔在王帐某个犄角旮旯里头,以防皮毛支棱出来碍着怜枝的眼,还挺嫌弃地补了两脚,给狐皮踢到皮箱後头去了。
主仆俩相伴用了些黍粥便将晚膳给对付了,怜枝皱着眉看着碗里的粥食,越发想念周宫中精致的佳肴点心,真是宁可饿死,也不肯再多吃一口。
饭後,沈怜枝草率地擦了擦身子,挺郁闷地爬回榻上。
他正眯着眼睛硬逼自己入眠呢,忽听得风声四起,王帐内也不知怎麽的窜入一股冷气,吹得沈怜枝浑身一哆嗦。
这寒意硬是将怜枝所剩无多的睡意给一扫而空,沈怜枝心里头起了火儿,「噌」一下坐起来,却在转身认清帐内人的那一刻,硬是将口中的话给咽下去。
王帐内静得落针可闻,怜枝与小安子注视着来人,面上俱是明晃晃的讶异之色,尤其沈怜枝,那双眼中还隐含着几分排斥——
这自然被斯钦巴日捕捉到了,他不愉地挑起一边的眉:「怎麽,阏氏不乐意见我?」
「本王的帐子,本王还来不得了?」
「大王…大王误会了,怎麽不乐意……」沈怜枝暗恨这小畜生眼睛与鹰一般尖,又怕再他看出什麽端倪,快速地将脑袋给低了下来,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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