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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琋收殓完盐井的盐晶时,大寒的冷浪已在船坞的桩柱上结出冰棱。她正用鱼油保养裂卤凿,凿面突然映出晃动的浪影,像无数条青蛇在水面翻滚。灵异局的紧急通讯带着潮水拍打船板的“啪啪”声切入,听筒里是渔港护坞员老舟的声音,混着海风穿过船坞的呼啸,湿冷得像泡在海水里:
“林小姐……老船坞出事了……废弃的渔船上缆绳自己打结,月光照在水面的影子会抓人,抓到的影子第二天就没了……昨天来避风的渔民,今天被现漂在船坞中央,身子软得像泡的海带,皮肤泛着青白色,指缝里缠着水草,手里攥着半块船板,板上嵌着贝壳,贝壳里裹着根头……”
林琋指尖在凿面一抹,浪影瞬间碎成水珠。船坞、活缆、溺影、潮声……这些元素让她想起《海事异闻》中记载的“锁魂坞”邪术——以渔民的骸骨碾碎混进船木,以生人精血融海水,将船坞化作锁困生魂的水牢,被溺魂缠上的人会被慢慢“泡蚀”成水影,成为滋养船坞的“浮料”。
“舟伯,船坞里有没有断桅的旧船?或是刻着航线的石碑?”她一边问,一边将“辟水符”和“斩浪刀”塞进背包。辟水符是以鲸须混合朱砂绘制,专克阴邪掀起的浊浪;斩浪刀则是用沉船上的铁梨木混合龙骨锻造,能斩断被怨气纠缠的水线。
“有……有艘断了主桅的三桅船,船身裂着大缝,缝里卡着些碎骨和烂布……石碑倒在坞边,碑上刻着‘光绪十六年,平安坞’,背面用刀刻着个‘沉’字,刻痕里全是海泥……”老舟的声音突然紧,背景里传来清晰的船锚拖动声,“哗啦……哗啦……船坞深处又开始了,像是有船在起锚,可那片水域早就淤死了……”
听筒里的锚链声带着海底的沉郁,每一声都让人心头闷,仿佛有只无形的锚在往骨头上坠。林琋迅掐了个定魂诀,沉声道:“别碰水面的漂浮物!那是‘勾魂藻’,缠住就会被拖进海底!”
挂了电话,林琋驱车冲进冷雨。东南的渔港被寒雾裹得混沌,老船坞藏在防波堤内侧的凹湾里,木质的坞桩被海水泡得黑,像无数根插在泥里的枯骨。船坞的闸门锈迹斑斑,缝隙里钻出的海草在风中摆动,草叶上的水珠滴落在滩涂,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坑里的积水映出破碎的船影。
推开吱呀作响的坞门,一股浓烈的咸腥味混合着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坞内的水面漂浮着层墨绿色的浮沫,浮沫下的海水泛着幽光,隐约能看到无数只苍白的手在水下挥舞。断桅的三桅船歪斜地泊在坞心,甲板上的缆绳像活蛇般扭动,绳头垂在水里,每摆动一下,水面就泛起一圈圈涟漪,涟漪里浮出模糊的人脸。
“林小姐!”老舟从了望塔的破窗后探出头,他的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墨绿色的海泥,泥里嵌着细小的贝壳,贝壳周围的皮肤泛着青紫色,像被什么东西蛰过,“您看滩涂的脚印……”
船坞边缘的滩涂上,一串脚印朝着断桅船延伸,脚印边缘泛着青白色,每一步都带着深陷的泥泞,像是有人在水里跋涉。靠近船舷的地方,脚印突然消失,滩涂上鼓起个长条状的土包,土包上覆盖着层湿泥,泥里露出半截船桨,桨叶上的裂痕像张哭丧的脸。
“是‘水煞’。”林琋取出阴气探测仪,仪器刚靠近水面,屏幕就被青黑色的纹路覆盖,数值突破警戒值后蒙上层水汽。她开启灵力感知,一股比盐井更阴湿的寒气从水下渗出来,带着鱼腥的臊味和海藻的腥气,每一缕阴气都缠着细如丝的水线,像无数根小绳。
“这船坞当年肯定出过重大的海难。”她指着断桅船的船底,龙骨缝隙里嵌着暗红色的结垢,像被大量血液浸泡过,“光绪十六年那会儿,渔霸常强迫渔民在风暴天出海,船翻了就封锁消息,说‘海龙王收了祭品’,把遇难渔民的家属捆进船坞沉底,说这样能‘安抚’海祟,让后续的渔船平安归来。”
话音未落,断桅船的甲板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缆绳砸在船板上,紧接着,一阵“哗哗”的水声从坞心卷过来,无数道水柱从水面拔起,在空中凝成条条水蛇,蛇眼是两团黑雾,朝着林琋的面门窜来。
“辟水符!”林琋迅甩出七张符纸,符纸在空中化作金色的火焰,火焰掠过之处,水蛇瞬间溃散,落在水面激起大片水花。但断桅船的船舱突然涌出股黑色的海水,海水里裹着无数根水草,草叶上缠着腐烂的布条,落在滩涂上,瞬间生根芽,长出密密麻麻的水藻,藻叶上浮现出无数张痛苦的脸。
老舟突然指着断桅船的甲板,声音抖得不成调:“那……那是避风的渔民!”
甲板上,一个穿着渔裤的身影正被缆绳紧紧捆在桅杆上,他的肩膀以下已经没入不断上涨的海水里,水面上的部分皮肤泛着青白色,像被泡了三天三夜。他的手指在缆绳上胡乱抓挠,每次用力,缆绳就勒进肉里几分,渗出来的血滴在水里,瞬间化作无数条细小的血鱼,朝着坞心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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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生魂正在被海水吸走。”林琋握紧斩浪刀,刀身注入灵力后泛着淡金色的光,“船底的龙骨是水煞的本体,那些沉尸的怨气全聚在那儿,被海水泡成了‘船灵’。”
踩着坞边的石墩靠近断桅船的瞬间,一股冰寒的海水突然从船舷泼来,带着无数根带刺的海胆,朝着林琋的胸口砸去。她侧身避开,海胆落在石墩上,壳碎的瞬间喷出黑色的汁液,汁液腐蚀着石头,冒出阵阵白烟。船身的木板在“咯吱”作响,缝隙里渗出的海水在甲板上汇成小溪,溪水里漂浮着指甲盖大小的船板碎片,每片碎片上都有个缩小的人脸。
“光绪十六年,七月廿三。”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船舱里钻出来,像海浪拍打礁石,沉闷而压抑,“渔霸说台风天出海能捕到红鱼,把我们二十艘船的渔民逼出去,回来的只有三艘……我媳妇带着娃来讨说法,被他们捆住手脚,沉进这船坞,说要让她‘陪着男人守海’……”
随着声音响起,水面突然掀起巨浪,断桅船的船身剧烈晃动,甲板上的缆绳全部竖起,像无数条准备扑食的毒蛇。水下浮出无数个模糊的人影,都是穿着旧式渔服的男女老少,他们的头像水草般散开,手里都举着破碎的船板,朝着林琋的方向游来。
“这些是被沉尸的家属,怨气附在海水里,成了水煞的傀儡。”林琋一边后退,一边甩出辟水符,符纸在人影间炸开,金色的火焰烧得海水滋滋作响,水面上冒出大量的白汽,汽里隐约能看到无数个渔民的身影,正在海浪中挣扎。
船舱里突然冲出股黑色的潮水,潮水中站着个高大的人影,他的身体由海水和船板碎片组成,手里举着根断裂的船桅,桅顶缠着根粗壮的缆绳,绳头系着块破碎的婴儿襁褓,布料早已被海水泡得黑。
“又来新的‘祭品’了。”水煞的声音像船体断裂,沉闷而恐怖,“这片海需要新鲜的魂魄,才能让船坞永不干涸。”
他挥起船桅,缆绳在空中化作一条巨大的水蟒,蟒身缠着无数根水草和碎骨,朝着林琋的脖颈缠来。水蟒带着股强大的吸力,沿途的海水都被吸了过去,变得越来越粗,蟒嘴张开的瞬间,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獠牙,而是无数个黑洞,每个洞里都嵌着张痛苦的脸。
“辟水符对他没用!”林琋迅将灵力注入斩浪刀,刀身的金光几乎要刺破船坞的阴寒,“他已经和整个船坞的海水融为一体,是这片水域的‘坞灵’!”
她挥刀砍向水煞,刀光接触水身的瞬间,爆出刺眼的金光,水煞的身体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骨骼,而是团黑色的淤泥,淤泥里裹着无数块碎船板,每块板上都印着个挣扎的人影。
“光绪十八年,那个渔霸被愤怒的渔民绑在船底,拖在海里活活淹死,尸体最后被鲨鱼啃得只剩骨头,扔进了这片船坞。”林琋的声音穿透海浪的咆哮,“你媳妇的弟弟后来成了远洋船长,他在这船坞边立了块‘望归碑’,每年台风季都带着子孙来撒花,说要让海水记住你们的名字。”
她从背包里取出张泛黄的照片,是从渔港档案馆找到的,照片里的老人正给孩子们讲述船坞的故事,他手腕上的铜镯子,和水煞襁褓上的系带扣一模一样。
照片刚靠近断桅船,船舱里涌出的潮水突然退去,水面迅平静下来,月光从云层的缝隙照进船坞,在水面投下明亮的光斑。水煞看着照片,由海水组成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水,滴落在甲板上,冲开了层海泥,露出底下青黑色的船板。
“她的家人没忘了我们……”水煞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船桅突然化作海水,流回坞内的水面。他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与那些水下人影重合在一起,随着最后一阵潮水退去,所有的影子都化作水珠,顺着船板流回大海,在滩涂上留下串串湿润的痕迹,像撒了把种子。
林琋帮着老舟将渔民从桅杆上解下来时,他身上的青白色正在消退,皮肤慢慢恢复血色,只是嘴唇依旧青紫,像呛了太多海水。老舟小腿上的青紫色也开始淡化,露出底下正常的肤色,只是留下些浅浅的纹路,像海浪刻下的勋章。
离开船坞时,潮水已经退去,月光给渔港镀上了一层银辉,远处的灯塔在夜色中闪着红光,像颗守护的眼睛。几个早起的渔民正在船坞边修补渔网,他们在断桅船的甲板上摆了三碗米酒,说要给“老海人”们暖暖身子。
“林小姐,这船坞……”老舟望着远处的海平面,眼神里带着释然。
“让它继续泊着吧。”林琋将斩浪刀收好,“等明年涨潮时,或许能有海鸥落在断桅上,带着他们的念想飞向远方。”
驱车穿过渔港的石板路,车灯照亮的滩涂上,偶尔能看到几串螃蟹的脚印,歪歪扭扭地爬向大海,充满了生机。林琋知道,老船坞的故事结束了,但东南的海域里,或许还有更多这样的溺魂——它们困在执念,消散于潮涌,等待着被人用思念焐热,被人温柔地解开那层缠绕了太久的缆绳。
手机在副驾上震动,是灵异局来的新案件:“中原一座废弃的粮仓,每到雨夜,仓里的麻袋会自己移动,粮堆里会冒出人形,接触过粮食的人,喉咙里会塞满谷壳,最后整个人都会化作稻草人,立在粮仓的角落……”
林琋点开案件资料里的照片,粮仓的角落里立着排稻草人,身上的麻衣破烂不堪,草垛里露出些白骨渣,眼睛的位置插着谷穗,像两束凝固的泪。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辟水符,符纸的湿润感让人心安——这世间的执念,或许就像沉溺的潮水,看似汹涌冰冷,实则只缺一缕能牵引上岸的光。
车窗外的渔港在夜色里泛着墨蓝,像铺了层未搅动的墨汁。林琋转动方向盘,朝着中原的方向驶去,后视镜里的船坞越来越远,像座被海水守护的孤坟,最终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而她的旅程,还在继续,在大地的褶皱里,打捞那些被遗忘的咸涩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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