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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琋封存完船坞的潮痕时,立春的冷雨已在粮仓的麻袋上结出霉斑。她正用桐油擦拭斩浪刀,刀面突然映出晃动的谷影,像无数粒谷子在仓里翻涌。灵异局的紧急通讯带着麻袋摩擦的“沙沙”声切入,听筒里是粮站守仓人老谷的声音,混着雨水敲打仓顶的闷响,涩得像被谷壳呛住了喉咙:
“林小姐……老粮仓出事了……谷堆里的麻袋自己垒成塔,月光照在粮堆上会印出人影,影里的人没有脚……昨天来盘点的会计,今天被现僵在谷仓角落,身子硬得像晒透的稻草人,嘴里塞满了谷壳,抠都抠不干净,手里攥着半根谷穗,穗子上缠着根头……”
林琋指尖在刀面一抹,谷影瞬间碎成谷粒。粮仓、活袋、谷人、影无足……这些元素让她想起《农桑异闻》中记载的“噬谷仓”邪术——以仓役的骸骨碾碎混进谷种,以生人精血润谷堆,将粮仓化作吞噬生魂的谷狱,被诡影缠上的人会被慢慢“同化”成稻草人,成为滋养谷堆的“肥料”。
“谷伯,仓里有没有断柄的谷叉?或是刻着粮税的石碑?”她一边问,一边将“破谷符”和“裂仓锄”塞进背包。破谷符是以艾草灰混合朱砂绘制,专克阴邪催生的活谷;裂仓锄则是用百年老仓的榆木混合陨铁锻造,能劈开被怨气浸染的谷堆。
“有……有把断了木柄的铁谷叉,叉齿嵌在仓壁里,锈得跟谷壳似的……石碑倒在仓门后,碑上刻着‘同治九年,常平仓’,背面用谷壳拼着个‘饿’字,受潮后了霉,黑糊糊的吓人……”老谷的声音突然紧,背景里传来清晰的麻袋滚动声,“咕噜……咕噜……谷仓深处又开始了,像是有麻袋在自己跑,可那片谷堆早就压实了……”
听筒里的滚动声带着谷物的沉滞,每一声都让人心头闷,仿佛有无数粒谷子在往骨缝里钻。林琋迅掐了个清秽诀,沉声道:“别碰散落的谷粒!那是‘勾魂谷’,沾在身上会被拖进谷堆!”
挂了电话,林琋驱车冲进冷雨。中原的粮站被春雨泡得涨,老粮仓藏在粮站深处的土院里,青砖仓墙爬满青苔,像层潮湿的绿锈,仓顶的木梁歪斜欲坠,梁上挂着的麻袋碎片在风里摆动,像无数只破烂的袖子。仓门的铁锁早就锈死,锁孔里塞满了谷壳,缝隙里钻出的谷苗在雨里抖,苗叶上的水珠滴落在门槛,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坑里的积水映出破碎的谷影。
“林小姐!”老谷从值班室跑出来,他的裤脚沾着湿谷壳,裤管上沾着些谷须,须根正往布料里钻,“您看仓门前的脚印……”
仓门前的泥地上,一串脚印朝着谷仓延伸,每一步都深陷半尺,脚印边缘沾着谷壳,壳里嵌着细小的谷粒。靠近仓门的地方,脚印突然消失,泥地上鼓起个小小的土包,土包上覆盖着层谷糠,糠下隐约能看到个蜷缩的轮廓,像有人被埋在下面。
“是‘谷煞’。”林琋取出阴气探测仪,仪器刚靠近仓门,屏幕就被土黄色的纹路覆盖,数值突破危险阈值后蒙上层谷粉。她开启灵力感知,一股比船坞更阴湿的寒气从仓缝里渗出来,带着谷香的甜腻和腐谷的腥气,每一缕阴气都缠着细如丝的谷芒。
“这粮仓当年肯定出过大规模的饥荒惨案。”她指着仓墙的裂缝,那里嵌着灰褐色的谷渍,渍里混着碎骨渣,“同治九年闹过蝗灾,粮官为了虚报库存,把来讨粮的饥民锁进粮仓,活活饿死在谷堆里,尸体被碾碎混进新谷,说这样能‘镇住谷邪’,让粮食不生虫。”
话音未落,仓门突然“哐当”一声巨响,锈死的铁锁崩裂,厚重的木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一股混杂着霉味和谷香的寒气涌出来,带着无数片谷壳,像细小的刀片刮在人脸上。谷仓深处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无数人在谷堆里爬行,越来越近。
“破谷符!”林琋迅甩出八张符纸,符纸在空中化作黄色的火焰,火焰掠过之处,谷壳瞬间焦黑,落在地上化作灰烬。但谷仓里的谷堆突然翻涌起来,无数个麻袋从谷浪中浮出,袋口张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谷子,而是暗褐色的粉末,粉末里裹着细小的骨头渣,像磨碎的尸骸。
老谷突然指着仓内的谷堆,声音抖得不成调:“那……那是盘点的会计!”
谷堆中央,一个穿着西装的身影正被麻袋紧紧裹住,只露出颗脑袋,他的脸上覆盖着层厚厚的谷壳,眼睛瞪得溜圆,嘴巴被谷粒塞满,喉咙里出“嗬嗬”的声响,像在拼命往外吐。他的手脚被麻袋勒进谷堆,每挣扎一下,周围的谷粒就往他身体里钻深一分,皮肤接触谷粒的地方,已经泛起土黄色的斑。
“他的生魂正在被谷堆吸走。”林琋握紧裂仓锄,锄身注入灵力后泛着淡金色的光,“粮仓的地基下是谷煞的本体,那些饿死的饥民骸骨全聚在那儿,被谷粒浸成了‘谷核’。”
踩着谷壳走进粮仓的瞬间,一股呛人的谷粉扑面而来,让人喉咙紧。两侧的仓壁上挂满了干瘪的麻袋,袋口垂下的麻绳像无数条上吊的绳索,绳头缠着谷穗,穗上的谷粒在阴光下闪着幽光。谷堆表面的谷子在缓慢蠕动,形成无数个小小的漩涡,每个漩涡中心都有个黑色的洞口,像在吞噬周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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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九年,五月廿一。”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谷堆深处传来,像谷粒在摩擦,“粮官把我们三百个饥民锁进仓里,看着我们啃谷壳、嚼麻袋,最后连自己的指甲都吃……我把最后半块谷饼给了怀里的娃,自己活活饿死在谷堆边……”
随着声音响起,谷堆突然炸开,无数粒谷子像子弹般朝着林琋射来。谷粒穿透空气时出尖锐的呼啸,掠过之处,木质的仓柱瞬间被打成筛子,木屑里混着细小的骨渣。林琋挥锄劈开靠近的谷粒,锄风扫过,谷粒纷纷碎裂,化作谷粉飘散在空气中,粉里飞出无数只谷虫,虫背上都骑着个小人影,像缩小的饥民。
谷堆里的麻袋突然全部竖起,袋口朝着林琋张开,喷出股股黑色的谷粉,粉在空中凝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影,都是穿着破烂衣衫的男女老少,他们的手里都举着破碎的碗,碗里盛着黑色的谷粉,朝着林琋的方向扑来。
“这些是饿死的饥民,怨气附在谷粒上,成了谷煞的傀儡。”林琋一边后退,一边甩出破谷符,符纸在人影间炸开,黄色的火焰烧得谷粉滋滋作响,粉里冒出大量的黑烟,烟中隐约能看到无数双绝望的眼睛,正在盯着空中的谷粒。
粮仓的横梁突然断裂,砸向谷堆中央的会计,林琋迅甩出裂仓锄,锄柄撞在横梁上,将其拦腰截断。断裂的木头上,爬满了白色的虫,虫嘴里叼着谷粒,谷粒上印着缩小的人脸,正是那些饿死的饥民。
老谷突然惨叫一声,他裤脚上的谷须已经钻进皮肤,小腿上长出几片谷苗,苗叶的脉络里流淌着暗黄色的液体。“谷……谷子在吃我……”他的身体开始往谷堆里陷,脚下的谷粒像流沙般涌动,将他往深处拖。
林琋冲过去,将一张破谷符拍在他的小腿上。符纸燃烧的瞬间,谷苗的生长停滞了,但老谷的半边小腿已经变成土黄色,像被谷浆浸透的木头。她这才注意到,谷堆深处的地面在隆起,一个巨大的谷人从谷浪中站起,他的身体由无数个麻袋和谷粒组成,胸口插着根锈谷叉,叉柄上缠着半截破烂的襁褓,襁褓里裹着颗小小的乳牙。
“又来新的‘谷料’了。”谷煞的声音像谷堆坍塌,沉闷而恐怖,“这粮仓需要新鲜的血肉,才能长出不腐的谷子。”
他猛地抬起手臂,无数根谷藤从谷堆里钻出来,像毒蛇般朝着林琋的脚踝缠来。谷藤带着股强大的吸力,沿途的谷粒都被吸了过去,变得越来越粗,藤上的谷芒闪着寒光,芒尖凝结着黑色的谷粉,显然带着剧毒。
“破谷符对他没用!”林琋迅将灵力注入裂仓锄,锄身的金光几乎要刺破粮仓的阴寒,“他已经和整个粮仓的谷子融为一体,是这座仓的‘仓灵’!”
她挥锄砍向谷煞,锄刃接触谷身的瞬间,爆出刺眼的金光,谷煞的身体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骨骼,而是团黑色的谷粉,粉里裹着无数块碎骨头,每块骨头上都印着个挣扎的人影。
“同治十二年,那个粮官被起义的饥民乱棍打死在粮仓门口,尸体扔进谷堆里埋了三个月,挖出来时已成了谷泥,被撒在田里当肥料。”林琋的声音穿透谷粒的滚动声,“你救的那个娃,后来成了种粮大户,他在这粮仓边立了块‘三百魂碑’,每年秋收后都带着子孙来撒新谷,说要让谷神记住你们的苦难。”
她从背包里取出个布包,是从县档案馆找到的,包里装着半块黑的谷饼,饼上的牙印还清晰可见,旁边放着颗小小的乳牙,牙釉上的纹路和谷煞襁褓里的那颗一模一样。布包刚靠近谷煞,他身上的谷粒突然剥落,露出底下的黑色谷粉,粉中,无数张饥民的脸朝着谷煞嘶吼,伸出手撕扯着他的“身体”。
“他们恨的不是谷子,是见死不救的冷漠。”林琋将布包举过头顶,包在灵力催动下出柔和的白光,“当年有个饥民活了下来,他说真正的粮仓,该装着活命的粮,而不是吃人的怨。”
谷煞的身影在白光中剧烈扭曲,身上的谷藤化作谷粒,落回谷堆。他的谷人脸开始融化,露出底下一张普通饥民的脸——正是当年把谷饼给娃的男人,他看着布包里的谷饼,空洞的眼眶里流下两行暗黄色的谷浆,滴落在谷堆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娃……他没忘了我……”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与那些谷人影子重合在一起。随着他们的消散,粮仓里的谷堆迅平静下来,翻滚的谷浪变成静止的谷面,仓壁上的麻袋纷纷落下,化作普通的空袋,谷堆表面的漩涡也失去动力,慢慢平复成平整的谷面。
林琋帮着老谷将会计从麻袋里解出来时,他身上的谷壳正在慢慢脱落,露出底下的西装,只是皮肤依旧苍白,像长时间缺氧。老谷小腿上的土黄色也开始消退,露出底下正常的肤色,只是留下些浅浅的纹路,像谷粒刻下的印记。
离开粮仓时,雨已经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给粮站的谷堆镀上了一层金辉。几个早起的粮农正在仓门口晾晒谷种,他们在谷堆边摆了三碗清水,说要给“老饥民”们润润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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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姐,这粮仓……”老谷看着平静的谷堆,眼神里带着敬畏。
“让它继续装粮吧。”林琋将裂仓锄收好,“等什么时候新谷装满仓,或许能盖住那些陈年的血痕。”
驱车穿过粮站的土路,车灯照亮的田埂上,新种的谷苗在风中摇晃,像无数个绿色的希望。林琋知道,老粮仓的故事结束了,但中原的田野里,或许还有更多这样的谷煞——它们滋生在执念,消散于谷香,等待着被人用温饱焐热,被人温柔地拂去那层积淀了太久的谷尘。
手机在副驾上震动,是灵异局来的新案件:“岭南一座废弃的药寮,每到雾夜,药罐里的药汤会自己沸腾,药渣里会浮出人形,接触过药汤的人,皮肤会变得像药渣一样干枯,最后整个人都会化作药灰,散在药寮的角落……”
林琋点开案件资料里的照片,药寮的石台上放着个黑的药罐,罐口飘着股灰褐色的雾气,雾里隐约能看到无数个模糊的人影,像无数个沉疴的魂灵。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破谷符,符纸的粗糙感让人心安——这世间的执念,或许就像堆积的谷粒,看似沉重冰冷,实则只缺一场能唤醒生机的春雨。
车窗外的田野在阳光下泛着新绿,像铺了层流动的翡翠。林琋转动方向盘,朝着岭南的方向驶去,后视镜里的粮仓越来越远,像座沉默的谷碑,仓顶的阳光在谷堆上晃动,像片永不消散的金浪。而她的旅程,还在继续,在大地的肌理里,播撒那些被遗忘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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