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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刚过四更,屋外便哐哐啷啷地响,将江游世吵得醒过来。走到外面,只见黄湘拿个小锣在手里敲。江游世揉着眼睛道:“黄兄,你怎地还管叫早呢。”
黄湘道:“说来好笑,弄完这比武,不是还要摆宴么。请的火夫早晨全没有醒,我去一问,你道他们怎么说——备来熬汤的鸡全是牝鸡,早上不打鸣。”江游世忍俊不禁,道:“那也不兴叫人来司晨的。”
这附近住的全是与会的武林人士,渐渐地都起来了。黄湘住了小锣道:“今日擂台,我悄悄给你留了个好位置。”说着要带江游世去看。
那擂台左手一字摆了五张太师椅,留给邀来的名宿前辈,右边则搭了几个遮阳挡雨的草棚,底下放了条凳,供子弟们歇息。这些棚子都是名门大派置办,寻常江湖散人看得累了,只能席地而坐,是没这份优待的。三衢剑派的棚子尤其讲究,里边椅凳列成一排排的,皆好生标了名字,不得乱坐。黄湘翻开前排边上的矮凳,凳底下赫然写了个“江”字。江游世大吃一惊,道:“这怎么能行!”
黄湘将那凳子放回原处,洋洋得意道:“全是我操办的,怎么不能行了。只是我没法同你坐在一起。”
过得半个时辰,擂台周围的人愈来愈多。这时才看出来这群英擂台设在山脚下,并非轻看各位的武功,而是恐怕山上平地不够大家站立呢!这里既有江湖散人,也有衣饰统一的门派子弟。其中有队穿青衣的最是浩浩荡荡,扯着一面“以武会友”的大旗,一派就有百人之多。为首的是个干瘦老头,黄湘看了笑道:“这位是‘铜筋铁骨镇江南’,传说他次次都来比武,今年是他第九遭了——带着的这许多人全是从杭州徒步走来的。”
群雄摸黑等了半晌,东方骤然一亮,只见天际亭台淬红、屋舍流金,远山的峰谷之间缓缓升起个鸭卵黄般的朝阳。不知谁带的头,忽然谬传道:“比武开始了!”于是大家纷纷喝彩,吵成一团。在众口之中,忽然横空炸起三声响雷似的擂鼓,霎时间将一切声音都给盖了过去。众人一齐看去,只见个威风凛凛的中年人站在鼓旁,正丢下鼓槌。江游世身边的三衢弟子立时呼啦啦起立,他为免显得突兀,只好也站起身来行礼,心道:“这便是他们的掌门人了。”
蔺祺身材八尺有余,蓄着短短胡须,腰上佩了一刀一剑,气度十足地卓群。即便教个全不通武功的人看着,也能看出他眼中精光极盛,定是个内家的高手。
等那擂鼓的嗡嗡回声响过,他开口道:“承各位英雄赏脸来会!列位舟车劳顿,本应先作休息。奈何宴厅容不下这么大一擂台,只好先比过武,再给列位接风。蔺祺在这里赔罪了!”
他声音听着不大,却宛在耳边,显然内功已臻化境。这些年三衢剑派侠名远扬,蔺祺俨然已成为无冕的武林盟主。论武功、侠义,群雄没有不服他的。欢呼毕了,蔺祺又道:“比武规矩只有一个点到为止,若有难分高下的,便由不才并四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来作评判。”说着一一介绍那四人。
少林的了慧方丈、武当掌教的宣朴道长、青城石山真人,武林中确乎没有比他们名望更高的了。最后一人盘腿坐在椅上,穿件缁衣,脸若银盘,细眉善眼,却是个年老的尼姑。蔺祺讲到她,只是一顿,道:“这位是空空师太。”而不再有旁的头衔了。
客套已毕,蔺祺将那鼓槌捡起,又是响彻云天地一敲,哈哈笑道:“武林中人,今日我们以武会友,不拘那么多的礼节。蔺祺废话说完了,诸位青年才俊请便罢!”
“铜筋铁骨震江南”所带来的百名弟子,听到蔺祺说“以武会友”四字,合力举起旗来,一齐高声呐喊。然而这百人的喊声没入人海的私语,简直就同沧海里的一粟。群雄此时嘁嘁喳喳地议论,却没有一个率先上台的。江游世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场面,很是新奇,在那人群中找熟面孔,冷不防听身旁有人说道:“你怎坐在我们的地方!”
他回头看去,坐他左边的正是聂泓。江游世昨天忍他许久,今天便故意激他,笑道:“坐你一个凳子而已,你偌大的三衢剑派,不能如此小气罢。”聂泓气得面色通红,道:“你脸皮真厚!”
没说两句,擂台那边哄然叫好,有个人已半推半就地上了擂台,向四方抱拳道:“献丑了。”江游世定睛一看,台上那人极为面熟,可不正是唐虹生么!唐虹生空有个世家的名头,武艺却稀松平常,江湖群豪都知他是个有名草包,等着看他笑话呢。
和他比武,赢了没有好处,输了却大大丢人,是以一时无人应答。身边那聂泓才安生了一会,忽然叫道:“我来会你!”
江游世还没反应过来,聂泓使力将他推下矮凳,教他孤零零站在那里,外人看来就和他自个儿站起来应战一样。江游世又惊又怒,按剑道:“你做什么!”聂泓却狡黠一笑,说道:“快上去罢,别再接接赖赖了。”
黄湘也听到骚动,拔剑而起,道:“聂泓!昨日师父罚你,还罚得不够吗!”说着单脚在矮凳上一点,从一干弟子头顶上跃过,要来教训聂泓。
黄湘在门派里素来是个憨厚可亲的模样,聂泓还从没见他如此震怒,一时怔了一怔。那剑光近到面门,他才矮身避开,也拔剑道:“师兄,他哪里值得你这样回护了!”
聂泓年纪虽小,剑术却很了得,即便对着黄湘这样的奇才也能支撑一阵。然而两把长剑叮叮当当地作响,众人似箭的目光都往这边射来,江游世站在一边,简直如芒在背。他们二人也打不下去了,各自分开。黄湘收剑还鞘,走到江游世身旁,教他附耳过来道:“你不要上去,我替你去。”
像这般设下擂台比武,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武功越是高强的出场越后,一面显得谦逊,一面保留气力,免得遇上车轮战,落个“双拳难敌四手”的境地。放眼当今武林,黄湘在小辈里一枝独秀,本该压轴上场的。他帮江游世,简直就是放着到手的头筹不要。江游世赶紧摆手道:“不劳黄兄,我迟早也要上去试试。”怕他还要自责,赶紧跃上台去。
底下众人早好奇狠了,此刻见江游世终于上台比武,叫好声、喝彩声简直震天般响。江游世站在那高高擂台之上,放眼一望,一片黑压压人物都不过他脚踝高,个个翘首引颈,盼他大显身手。他心中郁气顿时一扫而空,生出种飘飘然的豪情,挽个剑花道:“请!”
那唐虹生认出江游世,轻哼一声,不多言语,从腰间解下一把精钢折扇。这是他唐家的奇门武器,开合之间能作百样攻守兵器用。只见他那扇子一收一展,扇骨上寒光粼粼,果真教人眼花缭乱。但江游世离得近,明明白白看出他手腕虚软,连带着手指也十分僵滞,用不出多么精妙的招数。那扇子再是花哨,在他手中也只能当柄匕首。江游世口里叱道:“去!”更不让他扇尖,悍然将剑画个圆圈,从中一挺,挑他手腕。
这是素棘剑法中那式“雁过潇湘”的变化,本是用来刺人咽喉、取人性命的,江游世使来少了几分狠厉,只为挑他武器而已。江游世心里已在想:“真想不到当时怎么输与他的。”眼看那剑尖就要触到他手腕,那唐虹生绝无可能避开,忽然一股大力打在剑身上,将他长剑硬生生荡开几寸,教他挑了个空!
江游世大惊之下回剑自守,唐虹生毫无察觉,满以为是他自个儿刺偏了,嗤笑道:“不过如此。”将扇一收,扇骨朝他打去。江游世举剑相格,只听当的一声,又有一股巨大力量从剑身传来。江游世紧紧抓着剑柄,退了两步卸力,虎口仍给震裂了,鲜血流得满手都是。但他惊疑之中,却发现那力量并不从唐虹生的折扇传来,而是偏了约莫半寸。唐虹生武功低微,决不能分心再去操纵甚么别的机关暗器——也就是说,还有旁人在暗暗助他!
底下众人见他给这草包震退,一片哗然,玩笑嘲弄的声音不绝于耳。江游世手腕一抖,就要依当时和武师尹季泉切磋的路数,使出那招“珠囊决破”——这一着剑式意指其剑光点点,密密匝匝,宛如真珠迸出囊中,可见是个绝难攻入的守着。然而他剑网还未铺开,那股神秘的劲力从他剑影中长驱直入,将他长剑打落在地。恰好折扇递到眼前,看起来正好像唐虹生识出他破绽,一举将他兵器击落了。好一出天衣无缝的双簧!
江游世怒火中烧,将地上长剑一脚踢开,对那擂台左边道:“前辈,我们从未见过。无冤无仇,何必如此戏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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