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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个极富野望、胆大包天的人,便连替嫁这种事,都敢接下承办!
许问涯不说话,人也凝定不动,全昶委实闹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半晌,全昶只得通过那堆被他深压在手心的珊瑚珠,以为他郁闷挂火,为之生气,于是监貌辨色地道:“可是大人又错在哪儿了,不能因为她惨,大人就该受其蒙骗不是?说是下功夫,打头的这只香囊还是跟旁的男子一般式样呢……”
许问涯兀地松开五指,大珠小珠坠落地面,发出连串儿的叩击声,阒寂的夜里,听来实是惊心。
“你说的是。”连绵不绝的杂声之中,许问涯站起身来,拂袖往外走,“该还的,照旧减免不了。”
***
迷蒙月色之下,游廊中人影翩然,疾步行走。庭院里的掌灯婆子勾头望
了一眼,见了来人,立时缩回脖子不敢再看。谁不知道清源居闹了一出,这个褃节儿上,府里上下俱都大气不敢喘。
许问涯对这些目不旁视,径自回转下榻的书房,打算吩咐人整理行箧,一推门,却见宋浸情端坐在那儿,俨然一副恭候的状态。
“你突兀去找她,她一定会跑的。莫如我做个中间人,让你们先行通信。”她开门见山地道,“许大人,只要你助我脱身离开这里,我定然为你促成一切。”
许问涯收敛所有神色,好整以暇地于她对桌坐了下来,闻言只露出一个淡笑,“你们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宋浸情还是有些怵他的,毕竟她从未见过他温润似水的一面,甫一来今阳便泡入了一潭隐而不发的静水,她每日提心吊胆,现今终归爆发,她目睹狼藉,自然深切感知他的可怖。
可是她也有她一定要做的事情,不能临阵退缩。于是勉强定了定神,继续道:“你也看见她不惜废了一只手也要脱下玉结环的决心了,你不怕她跟你玉石俱焚么?这样不管你想讨要什么,都顷刻成了灰——难道你愿意看到她死?我想许大人也调查过了,她是淤泥里爬出来的,骨子里绝顶偏激,昌平十二年冬天,她不过九岁,就能操刀杀人了。大人这般没有任何缓冲地找到她,两下里都满腹爱恨嫉仇,你猜她会作何反应?”
许问涯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修长双指捻着一颗珊瑚珠,指尖裹弄,时上时下。宋浸情说罢,他仍口吻冷淡,漫不经心:“死了又怎么样,她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连你也是该死的,你们宋府上下,全都该死。”
宋浸情心中惴惴,抬目凝视着他。
二人无声对峙着,一桌之后坐着的人姿态舒展,仿佛刀枪不入。
良久,宋浸情叹了口气,大胆地试探道:“我知道,从姜山寺入清源居,你见到我的第一眼,便看出我不是她了,但你什么也没说。许大人,你我自小情分极薄,你不可能是为了我才按下不表的。以许大人的脾性,也不会是为了周全两家的通家之好,而咽下被欺瞒诓骗的怒气。所以,你这阵子的坦然接受,只可能是为了成全她。你对她,还——”
红珠坠地,发出啪嚓响动。宋浸情还未说完,就被生生截断。适才还气定神闲的人,也不知是没耐烦听下去还是如何,索性直接拂袖离开了。
宋浸情呆在原地,反复回想许问涯的状态与神色变化,不安的心绪却愈发平稳下来,最后,唇角露出了意得志满的笑。
果然,不出几日,一封似是凭空出现的信笺,便置放在了她的床头。
宋浸情笑弧明显,得手便殷勤承办去了。
***
因为其中辗转颇多,云湄那厢,数月后才收到这一封信。
彼时,她正将折腾得起劲的绥绥递给傅母,留傅母在内室哄睡。
自己则避开惹人烦躁的啼哭,按捺情绪,走到书房练字——她要磨炼性子。
云湄本真的性情,没有半丝温柔的底色。早前她还不以为意,觉得有些脾气没什么。后来诞下孩子,她才惊觉,自己纵使对着亲生的骨肉,亦没有天然的宽宏母性。
譬如说,孩子吐奶闹腾,嚎啕啼哭,云湄每每没哄两下,倘或没能见得好转,她便会大皱眉头,还是乔子惟瞧着她这副隐忍不发、山雨欲来的模样,赶忙从她怀里将年幼不知事的孩子给抱走避难了。
云湄发现自己这个难以解释的脾性后,不由在府中上下问了一大圈,结果为:所有生养过子息的妇人,都或委婉或直白地说,没有她这样当娘的。
云湄于是觉得自己大有问题,为陶冶性情,她拾起了各种已被她丢下数月的本事。
……起先,她看见毛笔上密匝匝的厚实毛锋,还会多有不自在,只好去练些别的,譬如插花点茶,读诗制香。但随着光阴推移,许问涯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在渐次淡化,云湄一看见毛锋就会发憷的毛病也慢慢地转好了。
现下,她便打算练字。
悦儿曾是诗礼人家的姑娘,每逢这时候,就主动牵袖为她侍奉笔墨,还会推荐一些有利于培养心性的经卷给云湄学习。只是这回,悦儿在湘妃竹架上挑选名家文帖时,却发现了一封信。
她取下来递给云湄。
信封上戳着江陵宋府的封缄,云湄见了也没什么怪异之色。何老太太惦记她,时常送信慰问,每逢年节,还有大把的土仪和财货被抬入乔宅,云湄早都习以为常。
是以,当她神色自若、毫无防备地打开封缄,探手铺展信件时,几乎是看清字迹的第一眼,她便浑身血液凝结,如坠冰窟。
信上的内容,并非书面口吻,而是极其简短,却又足够钻心砭骨的一行字——
“你一定过得很好吧,云、湄?”
第83章冠妻姓(三)承载着另一个男人满腔幽……
夤夜深深,傅母吟哦的哄睡小曲儿时远时近,与女婴稚嫩的咿呀腔调交织在一起,渐次变幻得幽微难闻,缥缈旷远。
——除却耳畔连绵不绝的蜂鸣,云湄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仿佛被投入了一泓寒冽深潭的最漈处,独自被隔绝在了另一个天地。
信上笔锋犀利的“云湄”二字,深切地勾动了她的恐惧。
没有似是而非,没有长篇大论,而只是直言道“云湄”。
这便足够令她惊惶不已。
压在信纸边沿的指骨渐次泛白,紧攥的力道触动经络扭曲的旧疾,伤痛逐渐清晰。云湄思绪恍然,抬手凝视,取下玉结环的一幕似乎犹在眼前。
她心若擂鼓,分辨不清是惧怕,还是旁的什么。
“这雨当真来得怪极了,没有半丝迹象。原我从官署出来,还不见异常天象,走至一半,忽地砸将下来,亏得左右有人,打发回去拿伞……”
槅门微动,一道青袍人影显现。他由仆人侍奉着脱下官服外衣,身后为他遮雨的侍从收拢伞柄,将其置放在墙根,呵腰退下。又有婢子赶忙去灶房热上姜汤,粗使婆子们抬了热水入湢室,预备伺候主君沐洗,一切有条不紊。
乔子惟絮絮抱怨着,可除了下人们的窸窣动静之外,久久不闻回复。
他不由疑惑,原本立在衣桁下由着仆人替他更衣,眼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自己绕过屏风,三两步走近了,出声探问:“……表妹?”
乔子惟是随常呼奴唤婢惯了的,每一归家,仆人们依着老路,各忙各事,动静实在小不了。云湄早已从这些响动之中醒过神来,一手将信纸揉捏成团,着急忙慌塞入袖笼之中,却难掩苍白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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