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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行只是随便试探一句,见他不说,又转移话题。
“很快,他们会被带走下狱。今日跪宫门,冻死冻伤约五十,狱中拷打致死者十七,馀下皆在三日後斩首,头颅奉上通天台,作为第一次开坛做法的祭品,伺候,冤魂数年不散,久久盘旋。”
这就像是一个不幸的征兆,乌国从此向着作死狂奔,距离灭国不足三年。
谢景行看似冷眼旁观,殷无极却见他的叹息。
当年的天问先生谢衍,曾走过五洲十三岛的遗迹,收集过上古散佚的典籍书册,修复丶考证词句,重新编撰成册。当代的儒道,有许多人学的都是他重编的典籍,打的是他创下的基础。
为往圣继绝学。他当年正是以此成圣的。
漫漫风雪中,国都里最傲的文人屈膝了,早已心灰意懒辞官的臣子跪下了,学子监的老师折腰了,太学生端端正正的跪下了。
他们在这里跪了一天一夜,就连家人也不敢来此探望,生怕触怒天颜,惹来杀身之祸。
他们的脸庞还很年轻,很坚毅,是因为还抱有一线希望。
但谁也不知,这最後的脊梁即将被打断。
“陛下,请您三思。”他们的声音在风雪里格外悲怆,“仙路难通,何来举国升仙之说?莫要信妖邪之言啊!”
“妖道惑主,农不思耕种,工匠不事生産,商贾擡高粮价,民不聊生!”
“老臣今日就是跪死在这里,也要请陛下收回成命!”
“人都做不了了,还指望做仙人吗?陛下啊,请您一见——”
狂风在摧折这千年前的忠骨,宫门却紧闭。
不多时,已经陆续有人在冰雪中倒地。周遭无人敢与这些逆反的读书人扯上关系,纷纷避之。
整座城之中,唯有他们执拗到迂腐,与旁人格格不入,
谢景行终于看不下去了,提起方才买的烈酒,迈入风雪中。
殷无极心想:“果然不会袖手旁观。”
圣人无情胜似多情,冷漠而慈悲。
他时而冷酷到极点,犹如寒凉的冰;时而似春风化雨般温柔,一视同仁的悲悯。
谢景行在昏倒的老先生身上一拂,驱走冰雪的寒意,唤回神志。
紧接着,他给老先生灌下暖身的烈酒,一探脉搏,轻声道:“风寒入体,还请老人家回府吧。”
转醒的老人不肯听,道:“老朽曾是陛下的老师……老朽必须留在这里,若是老朽走了,又怎麽能劝动陛下呢。”
谢景行叹了口气,也不劝说,再给他倒了一杯酒。
老人一口灌下,脸上有种异常的红光,神采奕奕起来。
谢景行给每个人倒了烈酒,又为自己也倒了一盏,向他们遥遥一敬,一饮而尽。
像是敬意,又像是壮行。
烈酒驱寒,这些快要承受不住的读书人,终于感受到了从骨子里涌出的暖意,觉得自己还能执着地等下去。
直到等到一个回答,或者死去。
那有着仙人之姿的青年,在雪里风中逐一施救,分去些许灵力,为这明知是虚假的历史人物延命一时半刻,却阻止不了死亡的回音。
殷无极叹了口气,又折去隔壁酒肆,拎了数十坛酒。往谢景行的方向走去,帮他分发酒水。
“明知不可以而为之?”殷无极笑了,似是自嘲,又似是嘲讽。
“以卵击石,极是不智。”
谢景行倒尽最後的酒,看向早已在时光中化为朽灰的儒生,眼中有熠熠神光,“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尊敬他们。”
“以卵击石的事情,你难道未曾做过吗?”殷无极压了压斗笠,忽然笑了,带着淡淡的讽刺,“你在共情。”
谢景行看向他,却见少年的眸中蕴着干涸的血。
殷无极的神色骤变,道:“你明知天命难违,偏要与天命抗衡,哪怕死在路上都无所谓。”
“谢云霁,你以‘公无渡河’规劝本座,到最後,你却做了那渡河的狂夫……”
“天路长而险阻,圣人窥探天命,难道不知晓吗?”
“有些事,终究要人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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