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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渊气势汹汹地踹开房门,但见庭院另一头六七个人围在一起。
君实被两人架着肩膀,动弹不得,那为首者正是前几日让他滚回临安城的泼皮,于勉。
于勉正拨弄着君实身上的铁链,言语轻薄,全然不知几十步以外的厅房外正传来浓浓杀气。
总算有理由治治这厮了!
仕渊准备新仇旧恨一起算,一挥袖间,手中戒尺直奔于勉下盘飞去。
那厮正耍得春风得意,忽地膝后窝吃痛,腿立马打弯,“扑咚”一声跪在了君实眼前!
君实同周围几人齐齐怔住——怎地这人前一刻登徒子,后一刻就行大礼了?
于勉也是一惊,一时起不来,刚要破口大骂,却被甚么东西迎头一甩,但听:“修身之要,言忠信行笃敬知不知道!”【1】
仕渊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拿着两本册子,未等其反应过来又是反手一扇:“处事之要,正其谊不谋其利知不知道!”
于勉这下是彻底被扇蒙了,全然忘记自己还跪在君实面前。
“接物之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知不知道!”
仕渊重复着徐山长方才的教诲,见于勉两颊的大红印和一脸懵样,瞬间破功了。
他一边格格地乐,一边将手中册子搭在于勉头上:“这《修学门庭》和《观琼书院揭示》拿回去各抄三遍,明日一早给我,我便放你一马!”
于勉气急而立,撸了袖子便要同仕渊拼命,回头却见徐山长站在厅房前,只得悻悻收手。
方才架着君实的两人见状也立刻撒手,夹起尾巴道:“山长莫见怪,大家都是同窗,不过下学了闹着玩儿而已!”
“是啊是啊,不知山长在内,多有叨扰!老于这大礼也行了,知错了!”
说罢,这几人抓起地上的两本册子,连拖带拽地架着于勉往外跑。这厮临走时还不忘呛一句:“陆秋帆你神气个甚!就会仗着家世唔唔唔……别捂嘴!疼着呢!”。
仕渊也想拉着君实溜之大吉,却被徐山长一声“站住”拦了下来。
徐山长上前来,捋着胡须摇了摇头:“我方才的规劝你倒是记得挺牢。只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知不知道?”
“那于勉光天化日羞辱人,山长怎地不规劝规劝他?”仕渊指了指衣冠不整的君实,恼道,“观琼书院只教书不育人的吗?”
“于勉那帮孩子,家里都是市井商贩。读书入仕于他们,不是唯一的道路。”徐山长缓缓道,“他们街头巷尾闹事闹惯了,又有何人在意?”
他捡起地上摔成两半的戒尺,又道:“但你是什么身份?今日你动手打人,明日满城皆是风言风语。嘴长在于勉身上,怎么讲都是他有理、怎么讲都有人信。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你以为你是在为君实出气,实则更为败坏你二人名节。入仕之途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十年寒窗不易,切莫让少年意气成了你举荐选官的污点!”
仕渊脑中嗡嗡作响,仿佛又回到了前一晚与大伯的对话。
为何错总是在自己?为何自己的言行在他人眼里总是不合时宜?为何临安府他过得如鱼得水,到了这扬州城却处处碰壁?为何明明自己生得众星捧月,而他于勉却可以活得逍遥自在?
气闷难鸣间,徐山长拍了拍着他的肩膀,道:“我这观琼书院太小了,纵使我前后操持,也快要容不得你了。你且回家反省一阵,暂避风头罢!”
他转而又对君实道:“我昨日拜访时,陆员外已将你的情况悉数告知。眼下还有十余日便放田假了,我准许你二人提前告假,望你们早日了却眼前事,不要误了八月的秋闱。君实,你颖悟绝伦,要多多督促你家少爷。”
末了,他望着二人,白须颤动:“待二位杏苑及第之时,别忘了着书一封,告知扬州观琼书院徐茂晖。”
言毕,徐山长躬身行了个礼,随后转身离去,苍老枯槁的身影隐在了卷帙浩繁的厅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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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陆园,仕渊四下踱步,心中五味杂陈。
他既怕大伯知道自己打了人,又担心于勉是否真的在四处嚼舌根。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恨不得敲锣打鼓,走街串巷地告知街坊邻里:我陆秋帆绑了家中伴读只是无心之举!我俩没有安陵之好,全是那邪门铁索惹的祸!于勉挨打也是他欺人在先!
但扪心自问,他自己也有错。错在二十多岁了一事无成,错在总是令在乎他的人寒心——大伯如此、徐山长如此、君实亦是如此。
若是明日林子规解开了锁链则皆大欢喜,倘若解不开该当如何?难道真要跟一个戏子北上找人?要怎么捎上秦大人?一行人要如何通关,又要如何找那道士?若是连那道士也解不开锁链又当如何?
仕渊越想越没底,顿时觉得大伯了结此事的方法虽然粗暴,但确实省去了诸多麻烦。况且君实似乎还挺宝贝那张地契的……
不知不觉间,他散步到了前院莲湖旁,不远处的老太君正带着他七岁的侄女喂鱼。
老太君看见仕渊,便让小侄女将他喊来,在他手里放了把鱼食,道:“你看你,差点儿就走到湖里了!”
仕渊行礼,叹了口气后蹲坐在老太君身边,魂不守舍地丢着鱼食。
“小叔叔这是怎么了?”小侄女揪了揪仕渊衣角。
他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反被老太君抢了话头:“全府上下都知道,你小叔叔的好朋友要被送走了,他舍不得,正难过呢!”
“那就想办法把那个朋友留住呗,这有什么难的……”小侄女努了努嘴。
老太君喂着鱼,旁若无人道:“是啊,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瞧把你小叔叔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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