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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牖外,梆子响过两下,夜已然深了。
奇怪,自己明明将门与窗都闸上了。
韩耕耘起身,趿靴来到窗牖前,一阵寒风灌了进来,裹挟着雪珠扑面而来,吹动他松散的衣襟。窗外漆黑一片,雪似帘子一般挂在眼前,什么也看不见,隐隐的,他似乎听到有靴踏在雪上的声响。
大概是哪来的侍从出来解手。
韩耕耘关好窗牖,回到谭芷汀身边坐下。他身上发冷打寒战,喉咙也发痒发干,他的手从谭芷汀背后绕过,将她拉靠过来。二人的肩膀一撞,他轻声道:“苍苍,你摸摸,我好像病了。”
谭芷汀暖呼呼的身子靠了过来,额贴着额,眼睫上下卷着,突然惊呼:“夫君,你发热症了,身子滚烫!”说着,一只小手贴来,摸在脸颊上,冰冰凉凉,令他后脖一阵发紧发寒。
他觉得恶心,肚里的东西翻腾而上,眼看就要吐了,他伸手去抓小几上的茶碗,呷了一口茶,把嘴里的苦涩黏腻勉强压下。
他满脑子都是几个时辰前,李勋带着侍从审问谭父他们的情景。
令人窒息恶心!
谭芷汀扶他躺下,给他掖好被子,嘴上不禁嗔怪:“让你一冷一热还要胡来,身子本来就不好,刚才去关窗,连外衫也不披一件,这下可好,受寒发热了!”
韩耕耘从被中伸出一只手,谭芷汀会意,上来捏住,关切问:“如何,可要请大夫?”
“不……咳咳……必,睡一觉便好。”韩耕耘开始咳嗽,口中有些血腥味。
谭芷汀低声说着什么,韩耕耘闭上眼睛,故意模糊了耳目,没有细听着她唠叨,心里却是分外安心。
从此以后,他病了,就有娘子在旁照顾,冷了热了,都有人关心,这种感觉真好啊。
韩耕耘迷迷糊糊睡着,醒来一个劲地咳嗽,咳得满脸通红,连肺都要咳炸了。如此五日也不见好,请来大夫瞧,说是痰积入肺,落下哮症,要好生调理。
韩耕耘身子差,是先头牢狱之灾,加之中毒后没有好生将养落下的病根,李鹅曾提醒过他,他没好好听进心里,现在看起来,后半辈子怕是都要缠绵病榻了。
谭芷汀捏着帕子哭了好几次,说都是她害得,病症之起还是因为当日在甘露殿挨的那几十板子,她这话虽说没错,但错不在她,而是他心甘情愿用身体康健换来二人可以厮守。
“别哭,只是身子差些,不妨碍陪你到老。”韩耕耘如此安慰她,揉着她柔软的耳垂。
闻言,谭芷汀的眼角更红,背过身系,双肩一颤一颤,无声呜咽得更加厉害。
等韩耕耘身上好些,可以下地走动,他心念一起,站在案前,披着衣,在纸上画一座书院。
谭芷汀站在他身侧,用身子将他一点点挤开,从他手心抽出笔来,低下头,蹙眉凝眸,认真替他画了几笔会,她将笔停在脸边,目光向韩耕耘投来。
谭芷汀的画艺远在韩耕耘之上。
但她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只是在帮他补笔。
韩耕耘同她细细讲了,她又再度提笔。
韩耕耘在旁瞧她下笔,注意力全在她身上而并非画上。她耳畔的银链珍珠坠子一荡一荡,贴在她雪白的脖子上,一会儿前,一会儿后,甚为调皮可爱。
他瞧了一会儿,直到她横笔,抬头向他投来寻求帮助的目光,才走到她身后,身躯将她罩住,左手从她腋下穿过,撑在桌子上,右手手掌包住她握笔的手,引着她在纸上继续作画。
她的脸在他耳边半寸的地方摩挲,在他眼角余光出处近乎可以看到她脸上粉色的绒毛。
“我们在画什么?”她沉住气问,手下的笔锋依然流畅稳当。
“一座书院,我想在雍州善恶村里建一座书院,教习村人识文,知礼,辨法,懂理。”
“山野之地,逐改其风,陶冶教令,是为善举。”
“嗯,书院就叫元智书院,不仅让穷苦之人吃饱穿暖,还令其读书识字,元智法师地下有知,也会高兴。”
她画了一会儿,抬眸问:“难不成夫君自己要去坐堂,做一个教习先生?”
“几十年后,我下野归田,做一个教书先生未尝不可。我也想像老师那般,收几个称心如意的学生,有事无事,责骂几声,想来也是有趣。”
谭芷汀咬了一下笔的后端,盈盈一笑,“那也好,雍州是我的家乡,能在这里颐养天年——很好。”
随着这声“很好”落地,她洒脱落笔,勾勒出一房屋舍,舍下有一老头与老媪,身边绕着骑竹马的孙儿与弄青梅的孙女。
韩耕耘讷讷扫了她一眼。
谭芷汀感受到火辣辣的目光,下巴一歪,身子一躲,想要逃跑,却被他用大手揽住腰肢,往腿上一拉,就坐到他腿上,脚趾点地抳着,面上烧红道:“作什么?”
“教学生,不如教儿女。”
谭芷汀用肩膀撞开韩耕耘,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又移到他膝盖上,继续埋头画书院,嘴上小声嘟囔:“教儿女就教儿女,拉我做什么?”
韩耕耘问:“教几个?”
谭芷汀抬起身,憋着笑,闻而不答。
韩耕耘拨开她闹恼人的珍珠坠子,压了一吻,又问了一遍:“教几个?”
谭芷汀认真画完一扇窗牖,干脆丢了笔,转过身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眉眼弯弯,笑问:“你说几个?”
“五个。三男二女。”
“不成!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真要生五个,七八年里我别的事都干不成了,一个劲给你生孩子了!好看的裙子也都穿不成了!”谭芷汀满脸通红,又羞又恼,用手捶着韩耕耘的胸膛,还要防着他的手往她腰上乱放,一双脚跳脱得如在踏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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