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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垠丘寒假结束要回邻市那天清早。齐满米睁着困累的眼睛坚持去送他。他们站在客运站门口一人咬着一个大饼卷油条。王垠丘吃了一半停下来看齐满米吃。他拿了张纸巾出来擦擦齐满米油汪汪的嘴角,叹道:“齐满米,要不我给你买个口水兜,吃饭的时候围起来吧。你看看你的衣服。”
齐满米塞着卷饼,朝他笑笑。
王垠丘上车,靠在车窗边和齐满米挥手。齐满米站在原地,没有跟着挥手也没有笑。大巴将启动的时候,齐满米忽然跑过去趴在王垠丘的车窗下边,焦急地叫道:“王垠丘!我晚上表演完坐车来找你好吗!”
那天晚上,表演完之后,齐满米真的穿着厚裙子和呢绒外套,带着妆坐上了开往邻市的大巴。
一个多钟头后,他跳下车子,在客运站出站口模糊的路灯底下找到来接他的王垠丘。
有过一回之后,齐满米就总在想王垠丘的时候,坐上车去找他。大巴会在繁灯夜景的城市一路蜿蜒攀上某条盘山路,绕山边而下。外面的路灯潮湿。大巴里稀稀拉拉的乘客散落在斑驳的蓝皮座椅上,垂头打着瞌睡。
齐满米后来总被储圆圆问起,到底和王垠丘是什么关系。齐满米在那种时候就会想起他坐一个多钟头的大巴去找王垠丘的每个夜晚。他和王垠丘总是一个在黑夜乘车,一个赶清早的早班车回校。他们在那条路上来来回回,但是没有为那段关系找到过准确的定义。齐满米后来回想起来,在车窗玻璃上印出的自己的脸,永远是一张伪装起来的、化满浓妆的脸。
他跳下车,朝王垠丘奔去。他们拉着手进临时校舍。站在校舍边抽烟的几个同事如果看到了,总是要调笑着叫齐满米“嫂子”,然后问他怎么又来了。他们像没听见一样,迅速上楼躲进自己的宿舍。
王垠丘扯掉齐满米的假发,亲他涂得粉粉的嘴唇,然后手慢慢伸进他的裙子底下。
齐满米拽着自己的连裤袜,太紧了点,小肚子上都有一圈红红的勒痕。他们倒在床上,为了拽袜子又站起身。齐满米满头大汗地死拽掉袜子扔在一边,跨坐到王垠丘身上。王垠丘解他上身的绑带衬衫又解了半天。
他们穿着内衣裤贴抱在一起聊天。齐满米忽然又坐起来,裸着身子到处找他的小布袋。王垠丘只好跟着起身,骂骂咧咧地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说:“冷不冷啊你。”
齐满米从布袋里翻出王垠丘忘在家里的什么东西。王垠丘把他搂回了床上。他们大部分时间见面了也只是抱靠在一起聊很长时间的天,然后睡下。因为临时校舍的隔音效果不好,两个人亲半天,互相帮着对方解决一下,红着一张脸不敢进行到最后一步。
齐满米把自己的两条腿放在王垠丘的腿中间找温暖。他碎碎说着林巧儿最近干脆剃了光头。剃完之后抱着老乔哭了半天。老乔就陪着她剃了光头。储圆圆和王伟又复合了。楼上的梁阿宝碰到他,总问起他姐姐,也就是王垠丘的老婆怎么还没怀孕。
王垠丘听他说着,帮齐满米捋捋额前的头发。齐满米说累了,靠在王垠丘边上睡过去。
齐满米记得好像是从那年四月份开始,坐在大巴上的记忆总是湿漉漉的。外面的灯光沾满水汽。大巴像一座灯光明亮的水族箱在湿滑的道路上慢吞吞游动。他和其他乘客好像快缺氧的观赏鱼。
有一回,大巴坏在半路上。齐满米裹着外套,不知道已经几点。雨越下越大,他到处借电话想打给王垠丘。后来是王垠丘开着学校的公务车沿路来找他了。他们直接把车开回了春晓苑。小轿车还有一股皮革的气味。王垠丘和齐满米第一次吵起架来。王垠丘让齐满米不要再过去找他了,他可以在周中多回来一趟。齐满米固执地摇摇头。他们气鼓鼓地回到家,沉默着各自洗漱好躺下。
第二天很早王垠丘就开车回学校了。齐满米醒过来的时候,外面还在连绵地下着雨。他枕到了王垠丘的枕头上。
齐满米那一整天唉声叹气的,撑着头看外面的雨。储圆圆说:“我受多大的情伤都没你这样过。你是怎么啊?”
齐满米也不知道。他后来偷偷问储圆圆,如果他和人吵架了要怎么和好?储圆圆给他出主意说:“要好好说开,如果当面不敢说,就写给他。”
那周的周中王垠丘真的多回来了一趟。他来接齐满米下班。齐满米坐到车后座,躲进雨披底下,搂着王垠丘的腰。雨披里面闷闷的温暖。齐满米贴在王垠丘的背脊上,听王垠丘说:“阿来音像店怎么关了?”
齐满米说:“阿来伯中风了。”
王垠丘哦一声,在街口看到卖油墩儿的小摊问齐满米要不要吃。齐满米从雨披里钻出一颗头,说:“要吃。”
他们一人买了一个,推着车子边吃边晃回去。那会儿雨渐渐停下来,齐满米烫得一直伸舌头。王垠丘叹气道:“是不是这里有第三个人要抢你手上这个吃得稀烂的东西啊。”
齐满米左右看了会儿,朝他摇摇头。王垠丘差点气笑了。
第二天早上,王垠丘还是坐早班车走。他撑着头看了会儿齐满米,在他嘴角亲了下。
王垠丘打着哈欠,靠在车窗边看外边灰蒙蒙的街景。他擦了擦起雾的车窗,然后掏口袋想找张纸巾,掏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条。那是一张从A5大小的横格纸上对半撕下来的纸张,纸张上边用铅笔大大的写着“齐满米”和“王垠丘”两个名字。齐满米因为不会写“爱”字,在两个名字中间画了一颗心。齐满米?王垠丘。
王垠丘也不知道齐满米是什么时候偷偷塞进了他的衣服口袋里。他看着那六个歪歪扭扭的字愣着神。他想齐满米可能不知道,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一份具体的爱,叠好放到他手心里。那真是很珍贵的东西。王垠丘把纸条叠回去,重新放进了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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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雨时断时续地下到六月变成了连绵的暴雨。江水暴涨,淹到街道。杨杜鹃涉水过街,把她那些大大小小的纸箱堆进老乔的面包车。她和她的行李在二十几年后第一次离开造纸厂职工宿舍,搬进了春晓苑。
春晓苑的电视机常开着,播着暴雨底下洪水泛滥的街道。齐满米穿着有点小的裙子,把自己的被子枕头拖出来放到沙发上。他把那张王垠丘和他的合照藏了起来。
因为杨杜鹃在屋子里,他也不敢用座机打电话给王垠丘。
春晓苑的客厅里至此就多出了一面墙的纸箱,纸箱底部受潮发霉,表面写的铅字已经模模糊糊。杨杜鹃住进来开始,齐满米要等杨杜鹃睡下再卸妆换衣服,在杨杜鹃起床前把假发和裙子穿回去。
齐满米晚上拎着小手包回家的时候,杨杜鹃还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报道。镜头里满是黄浊的水。杨杜鹃自言自语着:“要完蛋了,完蛋了...”
齐满米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挂钩上。门意外地又开了一下。王垠丘满身水汽地走进来,从背后拥了下齐满米,在他耳边偷偷说:“回来看一眼。”
齐满米没转头,耳朵红起来。
王垠丘已经越过他,对沙发上的杨杜鹃说着:“哎,我们家客厅里不准抽烟啊。”
杨杜鹃叼着烟,瞥了他一眼,继续看向电视机。王垠丘拉着齐满米进了卫生间。他们锁上门,搂在一起抱了会儿。王垠丘亲亲齐满米,说:“等雨过去,她会搬回去的。这段时间小心一点。”
齐满米点点头。
他们那时还不知道,这场雨带来了世纪罕见的特大洪水。在暴雨底下,人的命运像一只被淋湿的塑料袋卷进洪流,变成不可降解的海洋垃圾。救灾的喊号声从电视机里不管不顾地冲出来。王垠丘拉着齐满米出门的时候,杨杜鹃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像结婚那天那样,杨杜鹃迎完亲,送完宾客之后,瘫坐在沙发上,在满地的气球中间找她的烟盒。
齐满米那时紧张得浑身是汗,一直黏在王垠丘后面。王垠丘把他推进了卧室里。杨杜鹃点燃了一只烟,看了他们一眼。
王垠丘又说了一遍:“把烟掐了。”
杨杜鹃忽然吐了口烟,环顾了一圈客厅,说:“没有结婚照吗?”
没有结婚照,他们的婚姻没有结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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