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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满米用婚庆公司的座机打给王垠丘。他半跪在老乔的办公椅上,抓着听筒说:“好多姐姐老家受灾了,家里亲戚啦姐妹啦从那边来了一大堆。有些就跟老家的人走掉了。最近来了几个新人。”
王垠丘在那头说着什么。老乔敲了敲桌面,朝听筒里喊:“王垠丘,报销电话费。”
王垠丘骂道:“投资的钱还我。”
连日的暴雨,新校区的建设停了工,老乔婚庆公司的生意也不景气。王垠丘和几个同事打算包车回家待段时间,等项目重新开始。齐满米很开心,在办公椅上转来转去问他:“你几点到?我在家等你。”
那天傍晚王垠丘他们包的小面包车迟到了蛮久才慢悠悠地从新校区门口那条坑坑洼洼的路上晃过来。与此同时,齐满米和储圆圆在知乐街花鸟市场里挑着花。他上午从旧货仓库又淘了一个裂痕满身的花瓶。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特别喜欢。齐满米抱着一大捧百合出了市场。他去了趟林巧儿那里,分了一半在她床头的花瓶里。
齐满米站在红绿灯街口,抱着半把百合花。旁边人伞沿上的水珠慢吞吞滴到花上。在红灯转绿之前,齐满米忽然转回头,往婚庆公司走。他忘记了拿刚买的那只花瓶了。
那天齐满米从马路对过,抱着半束花跑过去的时候,看到老乔站在门口望着厅堂。齐满米走近的时候,老乔愣了下,下意识朝他挥手说:“快走。”
厅堂里的人探出了头,几个穿警服的员警。老乔推了齐满米一下,说:“跟你没关系,快走。”
齐满米张了张嘴,想说,他的花瓶在里面。他想把花和花瓶拿给王垠丘看。
有个员警已经钻出了厅堂,问说:“你也是这个表演团的?”
老乔想说什么,员警拦了一下,说:“那一起走一趟吧。”
齐满米从始至终抱着那半把百合。百合上的雨水慢慢淌满了他的双手。派出所里有一股仓库关久之后突然打开的灰尘味。老乔靠在一边。表演团还没走掉的人都被抓过来了。员警一个一个收着身份证明。
齐满米掐着花茎,闭起了眼睛。
98年那场特大洪水底下,一些失去生计的人到处寻找出路,于是杀人抢劫偷窃。散坐在派出所铁凳上的这些女人中间,有正在被通缉的杀人犯。齐满米头上的假发雨水混着汗水。他把齐满衣的身份证交出去。
他们中间有个女人忽然大哭了起来,大叫道:“不然怎么活?你们告诉我怎么活下去?97年刚借钱造的房子,我都还没住进去多久,冲塌了。从水里逃出来,真的很饿。我就是想活下去....”
在监控录像尚未全面铺开的时代。报案人只能粗糙地描述,一个穿着碎花女士衬衫的女人,长发,有哪里的口音。她在门外踌躇了许久,看到小超市柜台边的老太婆眯眼睛缝着一件短袖衬衫上的扣子。她冲进去拿了两袋老面包和一瓶榨菜。老太婆起身骂她、拦她。她哭着说,自己真的很饿,但是没有钱,能不能行行好。
老太婆拿针扎她。于是她抓起旁边的手电筒砸向那块额头。老太婆还是骂她。她红着眼睛痛哭,一下一下砸下去。砸坏了就换一只手电筒。一直砸到听不到骂声为止。老太婆昏倒后,因为有凝血障碍,最后死在自己的血泊中。
穿碎花衬衫的女人抓着沾满血的面包,边走边吃了下去。因为她好想活下去。
厅堂里沉默了良久,齐满米流着眼泪,紧紧抱着怀里的百合。
有员警走过来把身份证还给他们。他把齐满衣的身份证拍在齐满米座位边上,说:“这个人几个月前刚录入了死亡证明的,已经离世了。”
老乔抬起头看向齐满米。员警问:“你的身份证呢?”
王垠丘在盘山路上朝窗外看,外面仍旧黑沉沉的世界很像深蓝色的墨水透了纸,渗得到处都是。身边的同事蜷着身子睡着了。王垠丘睡不着。
他在齐满米等过红灯那个路口下了车,不想同事们绕路送他回春晓苑。他打算自己去对面坐公车回去。他站在齐满米站过的地方,因为没带伞,就那么淋着雨。他突然想起齐满米上午很兴奋地跟他说自己买了个祖母绿的花瓶。王垠丘踌躇了一会儿应不应该买束花给他。
那天王垠丘抱着一把玫瑰回到家,屋子里没有人。他疑惑地按亮了客厅的电灯。
齐满米在派出所明晃晃的电灯底下脱下了自己的假发套。他自己的身份证上显示的性别为男。他顶着短短的头发,大浓妆,厚布料的裙装。一个穿裙子化浓妆的男人。那晚值班的员警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可能也没有见过这么离谱的事,于是都围过去看。齐满米恍惚地看着他们,想起王垠丘带他去看马戏表演的那天。马戏团有一个侏儒,他长得很小很钝,他也不表演什么,他就哀哀地在舞台边坐了下来,像一枚逗号。
他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好像那个侏儒。
几分钟后,值班的员警会当笑话告诉自己在百货公司上班的老婆。老婆打着麻将添油加醋和牌友说这件事。牌友下楼买烟的时候告诉小店老板。小店老板发现“齐满衣、齐满米”这两个名字他有点耳熟。不消几个小时,轻工学院就知道了,王垠丘找了个男人假结婚骗了一套房。
楼上的梁阿宝下楼敲开王垠丘家房门的时候,杨杜鹃还歪叼着只烟,问说:“有事?”
许多年后,轻工学院区块的四所学校合并变成了一座大型综合院校。梁阿宝还是留在保卫科。他和其他学校的老师闲谈的时候,他们向他问起1998年那桩丑事。梁阿宝沉默下来,过了会儿,说他不太记得了。
在他印象里,王垠丘不是那样子的人。所以他只是向杨杜鹃进行了求证。杨杜鹃踩着自己的自行车去了派出所。看到摘了假发坐在凳子上的齐满米。齐满米挂着泪痕,一直抱着那束花。
杨杜鹃把齐满米手里的花扯出来扔在了地上,拉他起来,不可置信地端详着齐满米的脸。她想起王垠丘在家里还会和这个男人拉手,搂在一起看电视。她还看到过他们躲在阳台角落里亲嘴。齐满米怎么可能是一个男人。
杨杜鹃伸手挥了齐满米一个巴掌,咬牙问:“你能说话吗?其实不是哑子?”
齐满米张了张嘴,杨杜鹃又挥过去一个巴掌,哭骂道:“如果你能说话,就给我说你是女人。”
老乔想过去拦,杨杜鹃忽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给我说你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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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十点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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