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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二月十九。
天晴。
宜祭祀,修饰,平治,道途。忌嫁娶,修造,动土,安葬。
******
午时,鸿雁楼後厅。
这是寻常人家招呼亲人吃饭的时节,鸿雁楼背後的厢房却寂寂无声。不知何时,小院中已经素缟高悬,纸钱飘飘,明晃晃的太阳直射过来,也变得寒冷了许多。
厢房门扉大开,中央一具漆黑的棺木。周围一排座位上已坐了好几人:莫小王爷丶朱远尘丶冯于甫丶冯允词丶甚至还有温盈。没有人说话,冯于甫直勾勾盯住棺木,面色青白。
冯允词看了老父一眼,不禁咳了声,开口道:“叶神捕,不知温公子究竟……?”
叶飞儿全身披素,眉目冷若冰霜,手里擎了三只香插入炉中,双手合十,根本不搭理他。
冯允词正在尴尬,坐在旁边的纪和钧道:“冯二公子,午时未到,何必着急?”
後者一哽,倒真不好说什麽了,纪和钧大马金刀地坐在中首上位,神情肃穆,不怒而威。若不是叶飞儿方才淡淡几句,冯允词怎样也不敢相信这见过无数次的布庄老板,竟是从前的武林盟主。
後门远远有马嘶之声,衆人都是精神一振。过了不多会儿,脚步沙沙,纪小棠和温惜花扶了沈白聿,一齐跨进厅来。叶飞儿亭亭而立,白衣缟素,身形尽显伶仃,见三人的目光停留在棺木之上,渐渐的,方才漠然一片的眼中,有了丝晶莹。
纪小棠心下难过,沈白聿已经松开她的手,慢慢走过去,从案上捡了香点燃,插入香炉,合十而祝。袅袅青烟中,温惜花给纪小棠使个眼色,後者转身出去四望一周,把偏厅的门一扇一扇关上了。
温惜花和沈白聿捡了两张空椅子坐了,纪小棠顺势坐到了老父身边,握住父亲宽厚的大手。叶飞儿却没有落座,依旧不言不语,只转了身,就那麽挺直身形,静静望着所有人。
纵以莫小王爷的身份之尊贵,亦不免给这女子看得心头凄冷,干咳了声,开口向温惜花道:“温公子,昨日冯府收到不速之礼,内有失盗的碧玉枕和玉雕九龙杯盘,还有供状一份。”
朱远尘手中一展,便有白白的薄笺一张,狂草翻飞,笔墨宛然。
温惜花眉头微挑,莫小王爷不由松了口气,道:“供状自承冯府贡物失盗乃定阳总捕头关晟丶醉花楼花欺欺纠合群匪所犯。其中言之凿凿,碧玉手珠已被拆而鬻之,不可复得,其他两样完璧归赵,以谢温公子。”
从进来起,温惜花就未露出过笑脸,到此时笑意一闪而没,淡淡地道:“我知道。”
冯允词已有不安之色,道:“既然匪首伏法,便该去捉拿才对,不知温公子叫我们来此处,究竟有何用意?”
温惜花瞥了他一眼,道:“自然是为了真相。”
左风盗之事昭昭在前,还有什麽真相?诸人都现出不解之意。
叶飞儿盯着温惜花许久,方才慢慢地道:“温惜花,有话你就直说,不需顾忌。”她眉目傲然,言下之意是温惜花尽可放肆直言,大夥儿如今是听也得听丶不听也得听,就只能呆在这儿了。
温惜花知道叶飞儿正是悲愤如狂,这话便是甚麽面子里子也不顾了,当下点点头道:“我所说的真相,乃是心中揣测的那晚失盗情形,可惜并没有证据,亦没有办法证明它的真假。不过雷捕头英灵在上,我曾答允他彻查此事,便不可食言。还请诸位少安毋躁,听我从头细说。”
他顿了顿,打定主意道:“此事千头万绪,且先从当晚左风盗的行踪讲起。前事不提,初九晚上左风盗里外布置妥当,关晟等一行七人掐好时间,来到了冯府墙外。”
见朱远尘打算开口,温惜花挥了挥手,示意明白,又道:“当时冯府失火,正在慌乱,于这人心惶惶中,已自内应处得了贡品摆放位置的左风盗,一齐跃上墙头,杀入了王爷客居置宝的偏院。他们刀法奇诡,杀人不眨眼,只是片刻功夫就杀了外头的兵士,开门冲进了厅内。这时,左风盗却猛然见到了一个发梦也没有想到的情形。”
衆人的心都给调得老高,温惜花却吊在那里避而不谈,转道:“当时十万火急,左风盗虽觉惊诧莫名,却未曾迟疑,马上开箱取物,翻墙走人。他们一出冯府就来到小巷,脱下夜行衣,其中三人就成了杨班头和二个巡更的差役,正好遇上了心急如焚的朱将军和冯公子。还有一人则成了被从睡梦里叫醒的三湘总捕头关晟,馀下都扮作寻芳客,带好盗来的东西及换下的衣物,熟门熟路地进了醉花楼。”
温惜花擡起手指,道:“这便是真相其一,左风盗作案的过程。那晚根本没有人从定阳城逃离,自然也就追不到任何线索。左风盗是第二日开了城门後,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大摇大摆走出去的,赃物显眼,他们没有冒险带走,是以全留在了醉花楼。”
他寥寥几句,却分析得入情入理,衆人虽有疑惑,却也频频点头。
温惜花道:“现在我们便来说说真相其二,左风盗究竟在那屋内见到了什麽?在此之前,且容我岔开话头,讲几件事。”他转向温盈,道:“现在你必然已明白,那内应确是你的丫鬟,当晚未睡的药儿没错。药儿之父也是定阳县衙的班头,也是那日左风盗其中之一。”
温盈殊无喜色,点了点头。却听温惜花续道:“阿盈,讲起怀疑药儿之事时,只有你丶我丶冯二公子在场。我记得你曾说,这件事从未向别人露过口风,可还记得?”
凤目忽闪几下,温盈微带诧异地又点了点头。
温惜花毫不放松,道:“那麽,你此後有没有跟别人说过?”
温盈摇头道:“事关重大,自然不敢乱说。”
温惜花露出丝笑意,慢条斯理地道:“这却奇怪了。既然谁也没说,那麽纪小棠跟踪药儿时,现身阻拦的黑衣人,究竟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
纪小棠灵光一闪,这才想起当时的事:当时大家全以为乃是药儿的同夥暗地帮忙,但结果并非如此。黑衣人燕九宵的真正目的,并非是帮药儿脱身,而是想阻拦纪小棠,独自跟踪过去。
温盈呆了下,忖道:“这我却不知,莫非此人是药儿同夥,又或者见纪姑娘跟踪形迹诡秘,起了什麽疑心?”
温惜花也不说什麽,微微一笑道:“这样倒也说得通。此事且放下,我们再说其他罢。二月十五这天,也是案发後的第三日,我可以说霉气得很。前晚夜探谭州彭府一案知情人周泰家,却好死不死,周泰给人捷足先登杀人灭口不说,还有官兵要来拿我。”
莫小王爷听得起劲,想去掏蜜饯碟子,却想起并非是在自个儿府邸,只好讪讪地收回了手,接口道:“莫非是那左风盗贼人早先一步得了消息,借此栽赃陷害温公子?”
温惜花微笑道:“正是。我好奇此计时间掐算得当,就先束手就擒,第二日想法子逃了出来。结果却意外偷看到谭州知府和一个黑衣人密会,还将一封便笺给了那人。从这里顺藤摸瓜,反而捞出一个熟人。我认识的一位武林朋友,带了套肖似失盗杯盘的极品玉器,招摇过市地正打算找买家。”
叶飞儿幽幽地道:“那便是无忧公子,他却非是左风盗中人。”
温惜花道:“事後再想,谭州知府递出去的,定是左风盗告密的信函无疑。我本不知道这些人之间都有何联系,但是那一日,莫小王爷却告诉了沈白聿一个消息。”
说到这里,温惜花转向莫小王爷。莫宗如弥勒佛般的胖脸上,已挂满了无奈,他也想到了。苦笑连连之下,倒洒然承认道:“不错,我曾同沈公子说起,为加紧查办此事,宫中又派了武林高手前来。”
进屋之後便未曾开口的沈白聿淡淡地道:“无忧公子,黑衣人,只可能是来自朝廷的密探。否则潭州知府一介朝廷命官,不会予求予以。”
温惜花接下来道:“我们要查案,他们也要查案,本来大家两不相帮,甚至可以两不相干。只是昨晚,却出了几件极大的变故。一个太监高手突然要杀我和关晟;黑衣人要杀沈白聿;而无忧公子,则杀了雷捕头。”
咯嚓一声脆响,正在听得惊心动魄的衆人都吓了一跳。擡眼望去,却见叶飞儿脸色煞白,杀气上涌,左手不自觉生生拧下一块桌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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