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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梨云一(第1页)

记梨云(一)

风不知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屋内屋外已全然暗了,什麽都看不清。她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口干舌燥,想下床去倒杯水,却没找到自己的鞋子,不动了,觉得浑身没劲。

窗外忽地掠过一只白影,呜咽声幽幽响起来,风不知感到有些冷,一股悲意涌上来,她再清楚不过了,没了浮棔的庇佑,那些鬼怪又要来找她了,只是,好累,没有精力再躲了,也没有精力再恐惧了,风不知第一次面对黑夜的时候感到坦然,她索性闭上眼睛,能发现令人绝望的冷气在朝她逼近,结果会是什麽呢?是她凭空消失在世上,还是留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会痛吗,会有多痛,不会再遇到浮棔了吧?

然而什麽都没有,一切慢慢回温,仿若浮棔还在,风不知回过神,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悲哀像黑暗一样,轻轻笼罩了她,她抱住自己,终于抑制不地,嚎啕大哭起来。

往後她再没遇到那些怪事,有时候,会有一缕风拂过她的脸颊,会有一朵花落在她手心,她试图去感受浮棔躲在她身旁的痕迹,然而什麽都没有,就像她从未出现一样。

她好像,终于融入了普通人的生活。

日子还在过下去,只是她越来越茫然,像是丢了什麽,又像从未获得什麽,似乎有一层泡泡隔开了她与世界,有时会有片刻恍惚,才发现自己还活在这世上。

高三太忙了,唯一和她有些交际的程又又也一心扑在复习上,好安静,一个人安静地上课,默默地把卷子填满,再一个人回家。风不知的母亲察觉到她成绩下滑,却又不清楚原因,担忧又无奈,即使高考结果出来,并不理想,也无法激起她心里的波澜,最後压着分数线进了本省一所211的药学专业,程又又跟着她,报了同一所大学的八年制临床医学。

直到开学那天,拎着行李箱踏入校门,明亮的阳光扫下来,身上一暖,她惊觉恍如隔世,忽地一叹,罢了,罢了,已往不可谏,所有的悔恨丶彷徨……索性就让它们随着时间去吧,至少,把当下过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把日子过下去。

推开门,风不知小小一惊,踟蹰片刻,直到母亲笑眯眯地一搡她:“你这丫头,怎麽愣住了?”她才面不改色地走到自己床位边,她住的靠近空调,隔壁床的母亲却好奇地叫住她:“你看起来有些面熟,是蓼汀的吗?”风不知心中哀嚎,面上温和回道:“主任好,我是。”母亲一愣,喜笑颜开:“哎呦,真巧。”向来严厉的主任露出笑容,把自己女儿拉过来:“打个招呼,你高中校友啊。”她女儿高挑纤瘦,很白,瞧起来安安静静,抿嘴不好意思地一笑,被自己母亲又拍了一把,才开口道:“你好,我是叶立风。”风不知尴尬地寒暄几句,母亲笑道,“俩孩子还不熟呢,以後正好可以互相照应了。”两家人各自开始收拾宿舍。

没过多久,又进来一位圆圆脸的矮个子女孩,头发不长不短,扎成个小揪揪,眼睛总是笑眯眯的,来自外省,住在风不知对床,叫鱼跃。

到收拾的差不多了,最後一位才姗姗来迟,风不知回头,看到那人面容,却像是震住了,心脏“咚”一声狠撞,直撞得脑子混沌,手脚冰麻,一时竟动不了,好半晌才想起来呼吸,来人见她回过神,才莞尔一笑:“你好,我叫阎椿。”

那人眉眼,无端叫她想起浮棔,风不知暗叹一口气,收起惊疑,回以一笑。

终于弄干净,风不知送走了母亲,坐下来想着玩会手机歇歇,这时,阎椿却凑近,娇声道:“姐姐,我不会套被子,教教我好不好?”

风不知擡头,见她水灵灵的眼睛,竟说不出口拒绝的话,两人一起钻进阎椿的床。套好被子,风不知坐在床上看她:“床帘呢?”阎椿一懵,眼睛滴溜溜转一圈,笑:“我忘了,姐姐陪我去买。”风不知点头:“正好去吃个饭。卡里有钱吗?”

“什麽卡?”

风不知惊讶地回头看她:“校园卡啊,你有手机吗?”阎椿连忙掏出来,递给风不知。风不知一面教她怎麽操作,一面奇怪:“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暗自琢磨了一会儿,问道,“你有身份证吗?”阎椿一笑,这次倒是利落:“你看。”风不知扫一眼,确实看不出什麽问题,打下心里疑虑。

再看一眼她,风不知微皱眉,但见阎椿周身围绕一圈黑气,正翻涌着,似要将她吞了去,不由有些担忧。吃完饭,风不知却看不到阎椿,方才她先去倒剩饭,怎麽一会儿就没影了?

风不知一忖,转了几圈,确实在地面发现一条蜿蜒黑痕,一路循着过去,直走到人迹稀少处,天色忽然暗下来,月亮黄澄澄的,泛着红光,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眼前的粉黛乱子草猛然一阵晃动,一声惊叫送过来,正是阎椿的声音,风不知马上拨开一片乱粉跑进去,看见阎椿坐在地上,面上狼狈,一看见她,就扑上来抱住她小声抽泣,哭得梨花带雨丶楚楚可怜:“姐姐,我好害怕。”

风不知一面安抚她,一面头疼:“发生什麽了?”阎椿一脸惊恐:“我遇到鬼了,她缠着我不放,姐姐何必跟着我过来,若是伤到你怎麽办,你快走,我不想连累你。”说着用力推她。

风不知这时猛一扭头,看见一名不辨容颜的女子在朝她们靠近,一把捞起阎椿:“走。”话音未落,天地一黑。

再醒来时,丝竹声悦耳,咿咿呀呀,似喜似哀,铃铛的声音一悠一荡,她深陷一片晃悠悠的艳红,风不知扯下头上的东西,竟是个盖头,心下一惊,又不由恍惚,此情此景,让她忽然忆起当年所做的梦,一晃竟这麽多年过去了,正要站起来,那轿子一晃,她站不稳,又被甩回去,一时心神不定,又惊又疑,偷偷拉开侧边的较帘,从缝里看出去,外面只是高高的土墙,一条极狭窄的泥路,连轿子都挤不下。风不知缩回去,往靠背上一撞,暗自思虑。

这时,一张黄符从缝里蠕动进来,传出带着笑意的话语:“别动,我是负冰,那天我们还救过你的,记得我吧,我们正在想办法,你先按兵不动,惹怒了这儿的媒婆,可就不好了。”风不知一惊,略定了心,急道:“究竟什麽情况?”

负冰只笑:“你们被困在那只女鬼的幻境里了,她生前是个媒婆,现在,一心要促成这桩婚事呢,别担心,只要不捣乱,她不会伤人,待完了婚,你们……找准时机跑出去。”

风不知惊魂未定,点点头,眉头却皱着一直未平,忽然问:“新郎是谁?”

负冰有一瞬迟疑:“不重要。”

风不知点点头,不再说话。停了轿,一人牵着风不知的手,引她进去拜堂,一套仪式下来,入了洞房,风不知在喜床上没坐多久,就听到急乱的脚步声,有人掀开她的盖头,风不知擡头,竟是阎椿,她愣了一瞬,往风不知身边一坐,皱着脸:“姐姐,这是什麽地方啊?”风不知摇了摇头,只说先等着,两人和衣躺下。

风不知偏了偏头,很快又缩回去,往床里边悄悄挪了挪,细细听屋外的乐声。阎椿却拿手指戳她:“姐姐,你看着我,我心里好慌。”风不知一僵,转过身,轻轻拍她的肩膀,阎椿眼睛圆圆,亮晶晶看着她,最後环住她的腰,贴近了些,也不说话,就静静地抱着。

直待曲乐散去,灯光被月光取代,风不知牵着阎椿出去,屋外人家只点着零星昏暗的灯,一路蜿蜒崎岖直到天上,风不知才发现,她们现下竟处于山里,送目望去,只觉四方皆是高山,向她们压过来,一眼看不到头。

风不知扫一眼,往灯火稀少处跑,只是路上泥泞,又不平,跑得极艰难,树影幢幢,一山接着一山,越跑越绝望,只觉没有尽头。风不知停了步,两人都累了,手软脚麻,扫了眼周围,正想着往何处跑,不远处的屋里忽然想起婴儿啼哭声,接着男人的呵斥响起,女人的求饶和打骂声响彻夜空,另一处屋的窗户被甩开,传来男人的笑骂声:“这大晚上的,教训老婆也等白日啊,闹得人睡不安生。”

风不知握紧阎椿的手,悄悄往别处走。先前打人的男人却在此时推开门,打着哈欠出门准备解手,看到她们,叫起来:“老赵家新媳妇儿跑了!都起来啊。”出口的话却渐渐黏在一起,他的声音化作模糊的嘶吼,蜡黄的皮肤竟慢慢变为青白色,头脑身躯膨胀起来。

男人怪异的声音喊醒了一片灯烛,寂静的山里迅速沸腾起来。

风不知一惊,加快了脚步,然而没走几步,就有一群人涌上来抓她的胳膊,毫无挣扎的馀地。她无意一回头,全身都凉了一瞬,入目尽是扑来的僵尸,青色皮肉像是只有薄薄一层,内里包裹着脓液,面如肥猪,扭曲不成人形,其中夹杂着几只动作奇异的木偶,脸上丶臂上红红紫紫,似是伤痕。仅仅一眼,风不知不敢再看。

耳边是听不懂的乡音,风不知看向阎椿,心底阵阵发冷,阎椿却伸手,紧紧攥住风不知的手,风不知定下心,缓了缓,反握住阎椿温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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