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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梨云(二)
两人被甩进昏暗的地窖,最後一丝光,也随着门关上而消失。阎椿摸索着来抱她:“姐姐,我好冷,这里好黑。”风不知只会比任何人都怕黑,但她还是揉揉她的头发,温声安抚:“能逃出去的。”
她站起来,借着透进来的几缕月光,在地窖里摸了一圈,发现除了那扇门,再无出路,她上去,试图推门,外面上了锁,一时没了出路,只得再回来坐着,不知等了多久,鸡鸣声裹着黎明的冷气,传到地窖里,门在这时呻吟一声,被人推开,进来一位五六十多岁的女人,端着两碗饭,放到小桌上,笑眯眯地扶风不知在桌旁坐下,拽着她的手,摆出促膝长谈的姿态:“你这丫头啊,饿不饿,我给你送了饭,吃点吧,不然伤身子啊。”风不知皱着眉,犯恶心想把手抽出来,可是挣不开,阎椿拿了筷子,搅了搅碗里混在一起的米和菜,嫌弃地皱起脸,却还是对风不知道:“先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风不知想了想,便也端起饭,好在虽看起来卖相不佳,尝着味道竟很不错。
女人一脸慈祥地看着她吃饭,凑近了些,柔声道:“你做什麽想不开要跑呢,要不是我拦着,你今天可逃不开一顿打,这是第一次,他们能饶了你,以後可就说不准了,乖一点,听话一点,好日子在後头呢,我一看你这丫头就打心底里喜欢,要是有什麽委屈,你大可以跟我说,我是你们的媒婆,你们日子过好了,我看着心里也高兴,再过个一二年,生个儿子,他老赵一家不得把你供起来,你想啊,赵家那小子,三十多岁了,好不容易结个婚,你就是他们家的宝贝啊不是?”
风不知含着饭,震惊地看着眼前人,心里琢磨,好像猜到什麽,只是又不太确定。
女人咯咯笑起来:“我去和他们说说,马上应该就能放你出去了,你喊我云姐就好了。”又轻柔地拍拍她的手,“以後啊,有什麽事,云姐照应着你。”
剩下几日,她们就窝在地窖里,不知日夜,若不是每日定点送来的饭菜,连过了几日都不晓得。终于云姐开了门,放她们出去,一时乍然见了阳光,眼睛竟不习惯,好不容易双脚着了地,风不知扶着阎椿站稳,搓了搓手臂,驱走身上的寒意,云姐一瞪她:“别走远了啊,不然,打断你的腿。”
风不知假意点点头,拉着阎椿转几圈,记了地形,盘算着怎麽逃,上次人生地不熟的,这次得避开,这山村里的人家,估计都是一条心,眼下,她们只能靠自己了。
正走着,竟看到一年轻女性木偶,大着肚子,还在种地。风不知上前,甜甜叫道:“姐姐好。”那女人停下动作,打量她片刻:“这不是赵家前几日娶的新媳妇儿吗,这麽早就被放出来了?”风不知上前一步,摆出唠家常的模样,问道:“难道这地方结婚,都要关起来几日不成?”
“哎呦。”女人一笑,低声道,“这儿的媳妇,几个不是外头来的,初来想家也是正常,生了孩子就安静了。”风不知冷冷一笑,那女人接着问:“你还想着跑不成?”
风不知一愣,暗地里一想,不敢全然信任她,摇了摇头,拉着阎椿赶紧走。
这村里女人除了云姐,皆是木偶模样,男人看起来正常,那晚变成的僵尸还是历历在目,诡异得很。摸清楚了人家的作息,一个深夜,风不知和阎椿悄悄出了门,一路避着光跑,直跑到天边蒙蒙亮起来,累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也不敢停,终于出了山,两人才勉强歇了歇,片刻又继续跑,绿成一片的深林渐渐被扔在後面,忽然远远望见一个小店,仿佛看见曙光,风不知加把劲,冲进去,哽咽求道:“求求帮我报个警,求求了……”
老板擡起眼帘,上下一扫她们,笑着露出一口黄牙:“你们先去坐着歇会。”说着拨了号码,一面等着接通,一面站起身,忽然把门给关严了。风不知惊得站起来,不可置信道:“你干什麽?”胡子拉渣的老板全身鼓起泡,只笑,喷出一口酸臭气:“进了我们这儿,还想跑,看你回去不废了你的脚。”风不知一咬牙,扑上去扣门,着急之中指甲都裂开了,她吃痛地收回手,阎椿慌乱地抓过她的手,心疼地皱起眉,直接拉一截衣服按住伤口止血。
不一会儿就有男性僵尸赶来,押着她们回去。风不知回过头,眼看着出路越来越远,眼泪上涌,心中激荡,惟馀绝望。
云姐气冲冲地走过来,作势就要拧风不知,阎椿忙挡上去,挨了这一下,风不知一惊,心疼道:“你犯什麽蠢?”云姐一连几个巴掌,都落在了阎椿身上,她高声骂道:“你这妮子,还敢跑,还敢跑!这麽多年,就没有跑出去的姑娘,你好大的胆子,作死麽!”
风不知只能扑上去抱住云姐的腿,哭道:“云姐姐,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不敢了……”
云姐恶声道:“最好是,哪个进来的丫头最後不是被治得服服帖帖的,哼,看你还有下次。”
风不知晕晕乎乎,又被关进地窖,神志恍惚,只呆愣愣坐着,阎椿担心地捧起风不知的脸:“姐姐,姐姐,你清醒点,不知,风不知,记住你自己,我们一定会逃出去的。”风不知环住她的腰,崩溃地将头搁在阎椿肩上,无声呜咽,哭了许久,摸了摸阎椿被打的地方,轻声道:“疼吗?”怀里的人摇了摇头,竟还在笑:“姐姐,不疼。”风不知眼里还含着泪,咧开嘴也想笑,只是笑不出,最後道:“好在我们还健全……”
阎椿心痛欲死,哀声道:“别难过,别难过了,我对不起你……逃,我们继续逃,好不好?”她站起身拉她,却拽不动,风不知仰头看她,神色隐在黑暗中,声音飘忽:“怎麽逃呢?逃不出去的。”阎椿恨恨一跺脚,跑去拍门,几乎用尽了力气,声音喊到嘶哑:“开门,放我们出去,开门啊!”
地窖忽然就变得很冷,阎椿踱回来,两人抱成一团,互相取暖。阎椿小声叫着风不知的名字,数不清喊了多少遍,终于等到了回应,风不知颤巍巍站起来:“风不知,不知,我不能忘了我是谁,我得想办法出去……”风不知眼睛突然一亮,跑到门边,“来人呐,我难受,我好想吐,我怀孕了,喂,怀孕了——”
门终于开了,云姐站在光里,眉开眼笑,好生把她拉出来:“我的小祖宗,快出来,别伤了肚子里的儿子。”风不知回头,朝阎椿一笑。
云姐殷切地收拾着床铺,絮絮叨叨:“想开了就好,以往你们这些丫头啊,来了都是要帮着干农活的,也就你听话,好好养胎,下地的活就不用干了。”
风不知跟在後头,尽量面上不显,说道:“云姐普通话说得真好。”
“那是当然,我也是……”云姐动作渐渐慢下来,後面的话被咽了下去。
“云姐也是从山外来的吧,云姐以前的名字是什麽?”
云姐彻底呆怔在原地,面上疑惑,口中喃喃道:“我的名字,我的名字……”
风不知便说:“云姐住哪儿啊,妹妹想去姐姐那儿玩。”说着抓住云姐的手,摇了摇。
云姐莞尔,脱口而出:“好啊,妹妹有趣,瞧起来亲切,我看着,就想起我以前的学生……”说完一愣,又沉默下去,原先理好的被子又被她弄乱了。
风不知出声打断:“姐姐快带我们去吧。”
云姐才如梦初醒,连连应承,引着她们走。
三人进了一个小屋,云姐搬来椅子,又各倒了一碗茶,坐下来歇歇。云姐笑眯眯地看着风不知喝水,忽然伸手,极尽温柔地抚摸风不知的肚子,自语道:“真好啊,有个孩子一切都好了,我原本也有一个女儿丶一个儿子,你孩子生下来,满月了,可要请我来喝酒,我又成了一桩好姻缘。”
风不知胆寒,强颜欢笑道:“那云姐的女儿和儿子在哪儿啊?”
云姐收回手,面上神伤,默默摇了摇头,一口喝完了茶,慢慢说:“我当初女儿生出来,多乖丶多可爱,小小一个……”她用手比划一下,继续道,“又软又暖乎,可懂事了,晚上也不咋哭,只是……後来我怀第二胎的时候,一时看不住,她就……我好好一个孩子,就失踪了。”她落了几滴泪,马上擦掉,把椅子往风不知那儿拉近些,“多少年了,好久没个知心人,和我聊这些体己话。好在第二胎就生了个儿子,还是儿子好啊,就是淘气,没姑娘贴心,但到底我赵家後继有人了,可是後来,後来我儿子也没保住,为什麽,我儿子……”她皱起眉,手抚上太阳穴。
阎椿马上站起来,抱住云姐的手臂:“我们不好,勾起云姐伤心事了,云姐跟我出去洗把脸吧,哭得不好看了。”云姐点着头,被她拉了出去。
看见门关上,风不知立马站起来,在屋里一通乱翻,抽屉丶各处缝隙丶柜子里的每件衣服,翻遍了,甚至柜子上面都看过了,可惜什麽都没有,直到摸到床上,竟从枕套里察觉到一点不对,拿出来,是一本薄薄旧旧的本子,封皮上的图案几乎全被岁月磨去,写着:季梨云。
风不知心里一喜,连忙悄悄收起来,推开门,和阎椿对上眼,两人向季梨云道了别,快步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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