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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久不居于盛京,却也对沈家小姐略有耳闻,知道她很是奇怪,一边为贫苦人施以援手,年纪小小就买下过一车奴隶,却又不留情面,谁惹到她,那便吃不了兜着走。
既然是沈将军的女儿,那就不好进黑甲卫了。他轻叹一声,转身进了小巷,这是他回府的近路。
小巷幽深黑暗,身後有人疾步跑来,他躲进一户废弃的门洞,发现来人竟是沈宁钰。
鬼使神差地,他在她靠近时拔刀偷袭,而她几乎就在同时迅速反击。他的刀架在沈宁钰的脖子,沈宁钰的匕首抵住他的胸口。
两相对峙间,一群人从巷口经过,察觉到沈宁钰目光微动,苏璟安哼道:“不求救?”
沈宁钰能感觉到这人并无杀意,而他语气调侃,声音也公鸭似的,年纪不会大,也许只是玩心起,故意吓唬她的。方才经过的那夥人是魏家家丁,她远远看到,不用猜也知道是来找她的,她与飞鸾分头行动,藏进这里,就是为了甩掉这些烦人精,她傻了才向他们求救。
她率先收回匕首:“用不着。”
坏心试探的下场就是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苏璟安放下刀来,重新靠在墙边:“我没想杀你,你走吧。”
话音落,漆黑的巷子蓦地被照亮,沈宁钰举着刚刚点燃的灯凑过来,调皮的发丝落到他手上,痒意从指尖传到心头。他第一次跟女孩子距离这麽近,身体骤然紧绷,不着痕迹地退了退,身体紧紧贴着墙,恨不得陷进去:这姑娘怎麽一点分寸都没有!
沈宁钰看清了他黑衣上透出的血迹,啧啧两声:“难怪有血腥味,你果然受伤了。”
“……”他默默松了口气,背在身後的手掐了自己一把:没出息!
“是哪个坏心的,大过节的还来害人。”她顿了顿——照这样说,她不也是伤了魏允同的坏人?苍天在上,她实在事出有因。
她略微变了脸色,苏璟安纳闷女孩子变脸都这麽快吗?下一瞬就见她低头取出荷包里的伤药,笑着逗她:“你敢吃吗?这对你的伤势恢复有效。”
他整张脸隐藏在鬼面之下,盯着她掌心的褐色药丸,对她明显的挑衅行为不作回应,沈宁钰等了几吸,合掌收回:“不敢就算了。”
“我吃。”
“嗯?”沈宁钰以为听错了,乐道,“不怕我毒死你?”
他笑:“不怕。”
他数不清有多少次从死神手里逃脱,哪里还怕死呢?即便是毒药,他也要死在将军府门口,还要亲手血书“杀人者,沈宁钰”。
沈宁钰重新把药递给他:“放心吧,不是毒药。”
他掀开面具露出嘴巴,毫不犹豫地将药丸吞咽下。借着灯光,沈宁钰看到他苍白的嘴唇,下意识问道:“伤成这样,为何不去医馆?”
“死不了的。”苏璟安顿了顿,“你知道我是谁吗?如果我是个穷凶极恶的歹人,你帮我,岂不是助纣为虐?”
“你也说了,是‘如果’。”
沈宁钰小时候懵懂天真,以为她每对一个陌生人施以援手就能替父母多积一份福,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方才所为,也是她下意识的举动罢了。她踹了魏允同,再帮个陌生人,老天也能算她功过相抵。
她懒得过多解释,搪塞道:“你若当真是人渣,我追到天涯海角也会取你性命。”
苏璟安嗤笑:“我的命可不好取。”
她不服输:“那得看谁来取。”
二人陷入沉默。沈宁钰靠在他对面的墙上,擡头正好能看到天上圆月,她暗暗祈求:倘若真有神佛,那就用她的寿命换沈恒凯旋,秦筝康健,让她们一家早日团圆。
苏璟安隐在胡同和面具带来的黑暗里,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她也是胆大,仗着会武,竟对他毫不设防,浑身放松地倚着砖墙,满含希冀地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什麽。手中灯火将她的眉眼照得更加悠远温柔,不知情的人,很容易被这张看似纯良的脸骗住。
他的手下兄弟都是些糙汉子,他不知如何与女孩子说话,浑身不自在,又想活络气氛,便干巴巴地开口:“我刚才看到了你抢灯的全程,你的功夫很漂亮。”
沈宁钰思绪被打断,挑眉,下巴微扬:“眼光不错。”
她也打量着面前的少年,见他衣服用料考究,家中应非富即贵,却在这种日子身负重伤躲在暗巷里,她小心翼翼地措辞:“时候不早了,你,不回家吗?”
他满不在乎地轻哼:“大过节的,我这样惨还没家人找我,你说呢?”
沈宁钰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直接脑补出这小子在家不受宠,被人打伤了逃出来,他的家人在欢度佳节,无人理会他的去处与生死。而他身上不见悲伤委屈或者不甘,只有偶然从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恨意,像一头生命力异常顽强的小兽独自舔舐伤口,只待有朝一日,一口咬断敌人的喉。
沈宁钰不由说道:“虽说我不知你发生了什麽,但别人欺你,你打回去便是,旁人畏你惧你之时,便不敢再轻易伤你。”
“若真有你说的这麽容易,你还用来这里躲家丁吗?”苏璟安失笑,“我的情况比你还复杂。”
“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可若我能利用得当,这代价就会成为机遇。”沈宁钰诧异于他的敏锐,完全没有被他戳破秘密的尴尬,坦诚道,“你与我的情况的确不一样,我有家人给我的底气,而你只有自己。我能化危机为机会,而你暗中蛰伏一击致命才是上策,至于能否找到敌人的七寸,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苏璟安面具下的眼睛一亮,目光炯炯地看向她。她对待危机的看法与他不谋而合,一股遇到知己的欣喜喷涌而出,想多说些什麽,她却已经生了去意。她站直身子,看看黑暗的四周,说道:“只有你一个人吗?”
“嗯。”手下还没来与他接应,现在的确只有他一个人。
沈宁钰走到他身前,把手中花灯伸过来:“夜路难走,这灯送你了。”
“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要。”他顾不上思考翻涌的古怪情绪是什麽,别扭地背住手,摇头拒绝。
“你不要?”沈宁钰抿嘴,固执地将灯柄塞给他,“那就扔了吧。”
灯芯摆动,光影摇曳,他下意识拿稳,再擡头,她已经扬长而去,只听她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去制造我的机遇,也祝你早日一击毙命。”
他缓缓摩挲着灯柄,小心翼翼护着灯芯不灭,擡手举灯。虽然她走得很远了,这点光根本照不到她身上,他这举动有些傻,但莫名其妙地,他就是想这样做。他一眨不眨地凝视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出巷子,身影淹没进主路的灯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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