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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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见我(第4页)

刻奥希神色平静,似在等待。

赫琉深呼吸,试着往前走,刻奥希没有阻止。他一步步向前,直到跪在了渴欲之泉前。

泉眼的水流清澈,意外的迟缓,刚好够赫琉看清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这是“他”的脸,不是我的脸。赫琉心中喃喃。我不是他。

我不是那个搞砸了一切的人,不是那个最後连自己也无法拯救的人。

不是。

“永别?”“他”言语含笑,似是嘲讽,“但是,又见面了。”

这张熟悉又惹人烦厌的面孔夹带着仿若归于空无的一生记忆潮涌般袭击过来,赫琉想退後,但刻奥希站在他的身後。

于是他只能和自己的倒影面面相觑,耳畔的幻音愈发清晰了,用不含一丝情感的语调,犹如审判般清点着那位中国画家的人生。

“出生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养育在虚僞的地方,成长在从来不完美的地方,破碎在艺术死去之前。”

“你怎能弃曾经的自己于不顾?”那个声音质问道,“你如何放得下你曾经见证和用画笔收录的一切?”

“你病了。”记忆里身份是“母亲”的女人面色忧愁,“虽然对你的事业来说可能是好事,但真的没问题吗?”

身份是“父亲”的人依然冷漠:“那些人说他的画技甚至还没达到巅峰。没人看出问题,就是没有问题。直接公布也行,说不定还能让他的画的含金量更上一层楼。”

“【——】,你还好吗?需不需要看医生?”

不。我还有很多画没完成。很多事情需要用艺术记录和宣扬,否则没人会关注,投入再多资金也没用。我没有时间能浪费。

我需要绘画。艺术也需要我。

“哈,还在天真吗?”男人嘲笑。赫琉清楚他未尽的言语:这世道不是这麽运转的,一个人再努力挣扎,也只会在过于锋利的理想和现实的残酷里化作一粒随风而逝的灰。

“父亲”的眼神告诉他:你已经变成那粒灰了,醒醒吧。

“我新买了一幢海景别墅,这段日子你住到那去吧。好好修养,别整你那些什麽什麽主义,和乱七八糟不成体系的组织接洽了,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随便画点什麽,放松心情,发泄发泄。反正你每天都在画画,这样调整心态,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所以画去吧。”

侮辱。那是彻彻底底的侮辱和轻蔑。但来自“父亲”的轻蔑远没有来自整个世界对他展露的蔑视更加刺痛。尽管他已做到了一个领域中的极致,却依然无法令心中的“美”真正出现在身边。他无能为力。

那个声音又开始质问:“你在乎那麽多,也画了那麽多,逃到另外一个世界就想随随便便放下?做梦吧你!”

“看清楚,你是什麽样的人。面对他。面对那些沉重的疴,然後你才能——”

赫琉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但慢慢的,那水面里的倒影变得虚幻起来了,然後逐渐扭曲模糊,不再能辨认形状。

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洞穴里有什麽变化发生了。刻奥希一直紧张地关注赫琉的状态,刚忍耐住介入的冲动,受四周激荡的魔力场冲击,立刻擡起头环顾四周。

他慢慢睁大了眼睛。

发光的画在墙壁上流动,明灭当中变幻着画面,一时照亮整个洞窟。丰盈到让人恍惚中産生晕眩感的魔力直冲人天灵盖奔来,却除了最原始的,源自美感的震撼之外,什麽也没有带来。

他看到龟裂的大地和黑色皮肤的瘦弱孩子,看到裹在诡异的黑色液体里奄奄一息的鸟,看到佝偻着腰走在夜灯下的疲惫青年,看到躁乱线条勾画出的暗色块扎破了平静的海面,看到不安愤怒被浓缩在抽象的荧光蓝色屏幕……

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情感和观点,欣赏和审视,隐晦却又仿佛诉说了一切的颜色与形状丶光影跟构图。刻奥希不费吹灰之力认出这是赫琉的画,却第一次失去了以往赏画的从容。

他清楚,这一次,他没法理解。因为赫琉没有同他说。

画幅切换的速度越来越快,画里的东西也更加晦涩难懂。那些形状变得愈发抽象,色块和色块之间的联系被切割组装成混乱的样子,直至淹没了整个洞窟。

魔力浓度高到极其不正常的地步。刻奥希猛然清醒过来,入口前的占知魔法师的提醒终于在这一刻蹦到他眼前。

“翅膀舞动之际,风暴亦会来临。”

必须做些什麽。刻奥希立即反应过来。

但是自己一路上默念的东西几乎吸走了自己所有的魔力,他失去了用自己引以为傲的魔法改变现况的机会。

但是…刻奥希看向似乎什麽也没感觉到丶低头注视水面的赫琉。

他还有一双手,一只嘴,和一颗心。分别用来拥抱丶诉说和奉献。

赫琉忽然听到有极其熟悉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然後如同回到母亲子房般的温暖裹住他冰凉的脊背。规律性的鼓动从後背传来,那是心跳。

“无论你看到了什麽,都请记住,那是只有你才能看到的东西。重要的是你,不是看到的东西。”

低低的轻笑:“你只有先看清楚你自己,才能看清我,然後画我,不是麽?”

赫琉慢慢地擡起头,眼神有些迷茫地看向刻奥希。强烈的心绪起伏仍旧紧缠住他不放。

而刻奥希把握住了这个时机。他吻了上去。

他亲吻那个厌憎自己丶怯懦残缺丶灵魂却璀璨夺目的画家。跨越两个世界的隔阂,跨越两种人生的天堑,他传递过去爱。

赫琉的瞳孔紧缩在一起,接着慢慢扩散,逐渐清明。这是个不含情欲的亲吻,回味却比以往任何一个吻都要甘醇悠长。

赫琉对还想要说些什麽的刻奥希笑了笑。这具身体的笑似乎起了某些特别的作用,刻奥希呆住了。

赫琉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後回过头看向依然流淌不息的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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