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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陛下这病,眼看是越来越重了。
于谦苏醒后不久,谢翱等人便先后告辞离去,留了几个医者给他养伤。
元人还在外面不断搜查叛逆,这么多人长时间聚集在一处,总归是不太好。
临走前,谢翱把「正气歌」古琴递给他:“你的琴。”
于谦怔然。
那一日舟山大火,他本没有打算继续活下去。
即便如今侥幸被救下,依旧觉得恍如隔世。
就仿佛支撑着自己往前走的一切动力,光与热,悲与欢,温暖与向往,早已在那一场烈焰中付之一炬了。
“这琴,还能弹?”
“能弹”,谢翱告诉他,“我也觉得稀奇。那天火势无比吓人,能把你救出来已经是上天保佑了,因为你一直抓着这琴不放,我就也把它一起带了出来。”
他甚至开了个玩笑:“也许因为古琴是桐木做的,凤凰栖于梧桐,讲究的就是一个浴火重生。”
于谦抬手,在弦上轻轻一拨。
铮。
音色清嘉悦耳,铿锵一如旧时。
他闭上眼,秀峻的眉目在远山渔村昏黄的灯影中,逐渐朦胧起来,仿佛一卷淡褪的古画,被映照得近乎透明的长睫上,依旧氤氲跌落着一片旧日山河。
那年在海岛上,先生握着他的手教他弹琴:
“白日去如梦,青天知此心。
素琴弦已绝,不绝是南音……”
“好。”
他低声说:“我答应您。”
不绝是南音……
死者已矣,生者仍有未竟之志,要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
待一切尘埃落定,已是这年深秋。
于谦在一处偏僻的岛上养伤了大半年,终于有所好转。
恰在此时,他收到了谢翱的邀请,前往浙地西台祭祀文天祥,同行的还有陈英和张千载。
那一场颇负盛名的西台之祭,终于还是发生了。
同历史上一样,谢翱提笔写了《登西台恸哭记》,悼念文天祥。
为了避免被元人耳目探知,文中人物皆不露真名,而以甲、乙、丙代替。
于甲、陈乙、张千丙:“……”
好家伙,真有你的。
他们乘船入江,在浙东淮南一带,昔时平虏军曾经一场场血战过的地方,驻足停留。
所见山水池榭,云岚草木,尚且还一如旧时,然而斯人已去,徒留人间沧海潮生。
其中的哀恸悲凉、痛彻心扉,又岂是可以溢于言表、诉与他人的?
于谦一身缟素,长发披散,在冷风中祭拜完毕,以竹如意击石,吟唱着《楚歌》为先生招魂:
“魂朝往兮何极?莫归来兮关塞黑。”
“化为朱鸟兮,有咮焉食?”
先生,别君久矣。
原来,我跨越百余年而来,不过是为了见证一场不可挽回的死亡。
纵剖竭心魂、付之性命,也终究无法留住。
你既离去,是否就从此归于这河山间,获得了你生前片刻不可得之安宁?
今日的人世,犹是炼狱青黑,请莫要再回顾。
而我……
往后余生,还要在这鼎镬刀剑中,甘之如饴地走下去。
泪水顺着一声声敲击的声音,缓慢坠落。
无人应答。
苍凉的招魂歌声在风中弥漫,一任江水滔滔东流去。
于谦神色平静无波,只有一种千帆已过的沉寂。
青碧色的竹如意苍翠欲滴,更显得那只握着如意的手苍白如雪,清冷支离,整个人也是衣衫飘摇,似要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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