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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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学得胜 05(第2页)

当阿玛莱特把那个年轻人操出一连串不流畅的呻吟的时候,斯特莱德的脑子都还是一团浆糊。他双臂剧烈疼痛,深陷恐惧之中,而维斯特兰钢琴师显然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跟别人做爱是个好主意——黏腻的水声,被架在臂膀上的微微颤动的小腿,一截绷在皮肤上的黑色的袜带(衬得皮肤格外洁白,黑得就好像是一种嘲讽),而斯特莱德只能感觉到心脏在剧烈的跳动,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多少诡异了。

他当然记得那个年轻人的脸,以他之前知道的所有信息而言,那个年轻人本应该死了,死在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手下,是对方绝望爱情的一个悲惨的脚注……但是实际上他显然没有。而且如果斯特莱德没弄错,看阿尔巴利诺·巴克斯把人流畅地挂在钢琴弦上的动作,那整整一船的死人很可能都是他弄到这来的。

于是真相在此刻如此明了:真相就写在巴克斯那个透出些疯狂神色的笑容里,在他那双游荡的萤火一样绿的眼睛里,在那些花朵之中。

斯特莱德意识到,他也正同时面对着礼拜日园丁。

这多麽讽刺啊,他的不幸从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开始,显然这个小时候足够安静的孩子长大後成了个连环杀手,还成功地和另外一个连环杀手搅在一起,这话说出去能叫任何一个人发疯。一个连环杀手会选择另一个连环杀手,死亡也好,爱情也罢,都是他们展示在公衆面前的疯狂戏剧,在所有人都为阿玛莱特这样一个人的悲惨爱情而奉上自己的掌声的时刻,黑暗里有从未登台的演员抽出藏在身後的尖刀。

斯特莱德的嘴里含着一堆惊恐的咒骂。疯子。魔鬼。但是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此刻目眦尽裂,但是似乎他连目光都没法从那交缠的人体上移开。

他看着那疯子的手在洁白的桌布上收紧了,斯特莱德看见自己的血从手臂上的伤口中淌出来,沿着那些挂在天花板下的钢琴弦流淌,浓郁地覆盖住了琴弦本身的金属质感,在不堪重负之後终于坠落下来,发出啪的一声,一滴一滴地落在洁白的桌布上,像是走向那个躺在祭桌上的金发年轻人的一串脚印。他看见那些布料之间的褶皱如同微缩的山川,而他想到了白橡镇,想到了教堂,想到了那些浸透在罪恶的夜色里的玻璃花窗。

许多许多年来的第一次,他感觉到有些後悔。

血像雨滴一样落下来,其中有一滴啪地落在了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的眼角上,像一滴将坠未坠的血红色泪水。赫斯塔尔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後慢慢地擡起手,用指尖把那滴血从阿尔巴利诺的眼角上抹掉,在他的皮肤上擦出了一道鲜明的丶长长的红色痕迹。

然後赫斯塔尔擡起头来,淡淡地看了斯特莱德一眼。

钢琴师的目光甚至很平静,没有一般人臆想中的癫狂或者仇恨。但是斯特莱德感觉到身上发冷,一种彻骨的寒意沿着他的脊柱爬上来,让他的牙齿都咯咯作响。

他忽然意识到,他真的活不到第二天的清晨了。

当花车的队伍走到一半的时候,大雪已经停止了。在天上铅灰色的云朵散开之後天气显得十分晴朗,一轮弯月正从薄纱一般的云层後探出头来,弯曲的边缘如同尖刀一般锐利。

由各式各样的彩灯装饰起来的花车依然在一片喧闹的乐声中沿着道路前行,花车队伍已经拉得长长的了,除了最开始的头尾两辆花车之外,很多各种其他主题的花车也早已加入队伍之中。彩车们如同一道光的河流一般在路上流淌:这些光芒由各种艳丽过头的色彩拼接在一起,瞧上去确实很热闹,但绝不高雅。

但是参加游行的人们人人都很开心,神也不会介意花车上双目呆滞无神的圣母玛利亚彩灯,就好像祂也不介意中世纪的神职人员把无辜女性当做女巫烧死在火刑柱上一样。游人们基本上已经换过一批,快四个小时的游行确实有些过于漫长,许多人在享受到节日气氛以後就已经离开,又不断有新的游客加入到队伍之中。

那对来圣诞游行中取材的兄妹走在游行队伍较为靠前的位置。这个时候,弗朗西斯正说着:“……有一尊非常精美的圣母雕塑,如果时间合适的话我肯定会去看看的。但是我上次查旅游攻略的时候网上说那个教堂早已不开放参观了,现在虽然有修复计划,但是大概得有好几年才能修复完成。”

“所有古迹都逃不过逐渐朽坏的命运,就算是逃过了时间,很可能也逃不过天灾人祸。”夏洛特耸耸肩膀,好像很有经验似的,“就好像弗罗拉大教堂,那多可惜啊。”

——弗罗拉大教堂是霍克斯顿王国的总主教堂之一,拥有一副取材十分罕见的天顶壁画,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可惜这座教堂在两年前的一场恐怖袭击里毁于一旦。

弗朗西斯也叹了一口气,很有同感地点点头,然後他继续说:“所以,我们创造出的无数杰出的艺术品确实是一种短暂而珍贵的东西。没有什麽是不朽的,人类本身还是他们创造出来的东西都是如此。”

“照这样说,一切都因为最终会毁灭而毫无意义,反正美最终会消逝,那麽创造美本身也没有价值。”夏洛特一本正经地说道,虽然从她的语气听起来,她这样说更多地是想跟她哥哥擡杠。

“很多悲观主义者可能会这样想,”弗朗西斯笑了笑,好脾气地回答,他的目光放松地远眺,看向曲曲折折的灯光河流的尽头。“你不妨把它们想得更简单一些——就好像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观点那样:‘美是生活’。”

阿尔巴利诺衣动作随意地坐在祭桌上面,似乎一点也不打算打理自己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的领带。他的衬衫扣子开了两颗,马甲上都是褶皱,西装外套更是不知道被他丢到那里去了,但是他根本没有费心看这些东西一眼。

他正注视着赫斯塔尔·阿玛莱特。

後者正站在祭桌桌面上,就站在斯特莱德面前,视线可以刚刚好与对方齐平,他的一只手上握着那把血迹斑斑的刀子,锐利的刀刃在灯光下闪过一束寒光。

他终于肯屈尊脱了外套,把衬衫袖子卷起来,袖扣还是阿尔巴利诺亲手帮他摘下的。但是这种准备并不是为了能让他不弄脏衣服:实际上他的衣服被血浸透到无可挽救,从指间到手肘全是干涸的血迹,就好像他刚刚从血河中摸索了一番似的。

此刻赫斯塔尔正打量着斯特莱德,仿佛是个在思考自己要从什麽地方落下第一笔的画家。他看着斯特莱德的眼神也是画家看着画布丶雕塑家注视着大理石的时候会露出表情:聚精会神,但是没有任何多馀的情绪,没有仇恨也没有悲痛,心平气和得不可思议。

最後他把刀尖压在斯特莱德的胸膛上,浅浅地割下去。

这一刀并不深,只是穿透了皮肤丶脂肪和表层肌肉,绝不至于一刀捅进他的脏器里面。尽管如此,这肯定依然疼得要命,虽然之前那颗子弹破坏了斯特莱德的语言能力,但是世界上所有人的尖叫千篇一律。

阿尔巴利诺看着血顺着对方赤裸的身体淌下来,就好像在布面上泼洒颜料,他对刺耳的尖叫声充耳不闻,而是兴致勃勃地问道:“过一会儿我想在船上那几位的身上装饰飞燕草,可以吗?”

赫斯塔尔的动作顿了一下,显然还没忘记一年多之前阿尔巴利诺关于骨堆和飞燕草的某些发言。可非常罕见的,他并没有吐出任何刻薄的讥讽,而是干脆利落地说:“好。”

然後他把那把正在滴血的刀换到右手,直接把左手手指捅进了被吊起来的受害者腹部不断淌血的伤口中。

斯特莱德疯狂扭动挣扎,像是落到干涸土地上的游鱼。阿尔巴利诺随意地看着赫斯塔尔用手指生生撕开最後一点黏连的肌理,鲜血沿着他的手掌边缘潺潺而出。

“本来我的计划是从墨西哥出境,但是我最近认识的那位朋友可以提供更加便利的帮助。”阿尔巴利诺继续说道,轻飘飘地换了另一个不相干的话题,“她说她愿意把她的私人飞机借我一用,这样我就可以把第一站直接定在西班牙——我在那有几处房産,是个暂时落脚的好地方。”

“好。”赫斯塔尔又这样重复了一遍,声音平淡到像是敷衍,令人怀疑他根本没有认真听。

阿尔巴利诺轻轻地笑了一声,站起来走到赫斯塔尔身边,他停下脚步的时候,胸膛近乎已经碰到了赫斯塔尔的肩膀。这稍微有些太近了,绝对超越了那种所谓的“合理的社交距离”,但是赫斯塔尔看上去仿佛也并不在意。

对方只是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斯特莱德,手指可能已然触及到那些柔软的内脏。斯特莱德已经疼得浑身是汗,脸色死了一般惨白。

“所以——”阿尔巴利诺轻轻地说,他的嘴唇凑近了赫斯塔尔的耳边,在那层浓重的血腥味之下,已然能闻到他皮肤上汗味和性事过後的那种特殊味道。阿尔巴利诺的声音很轻,像是风,飞鸟腹部的绒毛,河水倒影中一闪而过的云的痕迹。“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赫斯塔尔终于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他自从站在斯特莱德面前之後第一次转头看向阿尔巴利诺,眼中闪过了一丝讥诮的笑意。

“你现在才想到要问这个问题吗?”他用那种惯常的冷冰冰的口吻反问道。

不知怎麽的,阿尔巴利诺看上去好像松了一口气,然後他又笑起来,懒洋洋地说道:“我就是想听一遍那个答案:就当是迁就我一下吧。”

赫斯塔尔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胸前血一样红的领带,那些丝绸上已经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然後他刻薄地指出:“我今天应该已经迁就你好几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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