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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大夫为难地看向姜椿。姜椿想了想,觉得是好是坏王银儿早晚都得面对,瞒着她也没太大意义,便点了点头。曹大夫叹了口气,说道:“伤到了骨头,又是臀部这样的地方,上夹板也没法上,即便能保住性命,只怕腿脚也会不利索……”这么年轻的小娘子,落下个腿脚不利索的毛病,委实有些可惜。王银儿咬了咬嘴唇,强撑道:“腿脚不利索就腿脚不利索,大夫您给我开些好药,务必保住我的性命!”曹大夫点了下头,说道:“你臀部的皮肉都被打烂了,待会儿我让李稳婆帮你用药酒清洗下,涂上金疮药。然后我再给你开二十副药,每晚一副,记得按时吃。虽说你现在精神头瞧着倒还好,但夜里可能就会起高热,能否保住性命,就看高热能不能退了。”王银儿认真听着,边听边点头。曹大夫分说完,然后打开药箱,从里头取出一瓶药酒、一瓶金疮药以及一团煮好的细麻布,递给李稳婆。李稳婆重新将布帘拉上。片刻后,布帘后传来王银儿撕心裂肺地痛叫。姜椿抿了抿唇,将酒洒在伤口上消毒的滋味,她能想象得到,可以说是痛彻心扉都不为过。王银儿只痛叫了没几声,就突然没动静了,显然是疼晕过去了。曹大夫怕姜椿着急上火,忙道:“晕过去倒好些,免得醒着活受罪。”姜椿点点头。上完药后,曹大夫又给开了方子,说道:“你们拿着这方子去镇上抓药就成,不必再折腾着去县城一趟。”略一停顿后,他又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不过每日换药只能由李稳婆亲自来,来回一趟红叶镇不容易,所以诊金可能会有些贵。”“稍等。”姜椿将曹婆子唤进来,然后对曹大夫道:“劳烦您给结算下。”曹大夫合计了一番,说道:“今儿我跟李稳婆的诊金,加上药酒、金疮药以及细麻布的钱,以及接下来七日李稳婆来回红叶镇换药的诊金跟药钱,共计八两九钱二分银子。”想了想,他又贴心地提醒道:“那张方子的药也不便宜,每副药大概四百文左右,二十副药大概需要八两多银子。”姜椿咋舌,一副药四百多文,竟然比宋时桉的药钱还贵,他那里头可是有人参呢。不过救命的药,再贵也不为过。曹婆子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要花掉几十两银子呢,没想到十六两就完事了。忙不迭跑去取银子。送走曹大夫跟李稳婆后,姜椿问曹婆子要了银子,让姜河帮忙去齐家医馆抓药,交给其他人她不放心。等抓药的功夫,她把王家人拎过来训话:“银姐儿伤的重,每日除了喝药,还得吃好的补身子,要是被我知道你们敢克扣她的吃食,我可不会善罢甘休。”不等周氏跳出来反对,曹婆子就立刻点头答应:“你放心,我们肯定给她顿顿吃好的。”十六两都花出去了,也不差多花几两银子吃喝。银姐儿是个有本事的,倘若她果真能保住性命,自己待她好点,没准她能不计较先前自己不肯给她去县城请大夫这茬。姜椿对曹婆子的表现很满意,笑道:“你老果然是个疼孙女的,等银姐儿养好了身子,会好生孝敬你老的。”曹婆子讪笑,还好生孝敬自己呢,她不找自己算账就不错了。姜河抓药回来,姜椿将药包接过来,交到她姑姜溪手里,让她负责每日给王银儿熬药。倒不是怕谁使坏,没花出十六两银子前兴许还真有这可能。但如今银钱都花出去了,使坏让王银儿没命的话,十六两银子打水漂不说,还得多出份棺材钱,划不来。但旁人肯定都不如姜溪这个亲娘尽心。姜椿想到曹大夫说王银儿夜里可能会起高热,又嘱咐道:“大姑,如果夜里银姐儿烧起来,你记得拿凉水浸湿布巾给她敷额头,布巾敷热了就换水再浸。”曹大夫给开的药里头肯定有退烧的药材,但中药见效本来就慢,疗效也是因人而异,最好再配合下物理降温。姜溪忙不迭点头:“我晓得,从前他们兄妹俩得风寒起高热时我就是这么弄的。”姜椿见该交待得都交待了,再在王家待下去也没甚太大意义,便对姜河道:“爹咱们家去?”姜溪忙挽留道:“吃了晚饭再回去?今儿多亏你们俩帮着忙前忙后,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说着,又开始淌眼抹泪。姜河叹了口气,摆手道:“都是自家人,你就别忙活了,照管好银姐儿才是正经事,我们家去吃就行了。”姜溪听了这话,也就没再多挽留。姜椿父女俩驾车回到大柳树村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村里不少人家的烟囱上已经冒起了炊烟。骡车在姜家门口停下,姜椿跳下车,赶紧回家做饭,姜河则去邹里正家还车。打开大门,姜椿就瞧见正在院子里缓缓踱步的宋时桉。他穿着靛蓝长衫,身子虽然还十分瘦削,但个头极高,姿态笔直,宛如苍松翠竹般。最绝的是那张脸蛋,五官棱角分明,长眉入鬓,凤眼微挑,鼻梁挺翘,薄唇轻抿,完美得不似凡人。夕阳余晖打在他身上,白皙的脸蛋似被上了一层薄粉,正是这层薄粉,让宛如谪仙的他身上增添了几丝烟火气。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龙困浅滩”。这样的人,面前的农家小院显然是困不住他的,总有一日他会潜龙出渊,成为高居庙堂之首的权臣。换作旁的女子,这个时候或许会患得患失,怕自己出身太低配不上他,怕他忘恩负义抛弃下堂妻。若是心狠些的,索性打断他的双腿,让他成为个不良于行的废人,避免“悔教夫婿觅封侯”。但姜椿就完全没这个担忧。她觉得自己跟宋时桉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般配没有了。要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穿过来,他会打一辈子光棍,到死都没享受过闺房之乐。至于被抛弃,他都对天发誓会对自己负责了,她那是放一百个心。于是她蹦蹦跳跳地跑到宋时桉面前,歪头看着他,笑嘻嘻地问道:“夫君,一下午没见,你有没有想我呀?”宋时桉:“……”他瞪她一眼,淡淡道:“你好生说话。”姜椿站直身子,清了下嗓子,然后一本正经地问道:“夫君,半日不见,你可有思念为妻?”宋时桉:“???”自己让她好生说话是这个意思?他简直要被气笑了。姜椿知道这问题他肯定不会回答的,所以自问自答道:“我知道夫君肯定想了,不然也不会特意跑到院子里来等我。我也想夫君了呢,可想可想了,恨不得背上插上翅膀飞回家来见夫君。”宋时桉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京城的城墙都没她的脸皮厚。他静默片刻,转移话茬道:“王银儿如何了?”其实不问也能猜到答案,若是王银儿一命呜呼的话,她不可能有这闲心调戏自己。提到王银儿,姜椿脸上的笑意收了收,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说道:“日头快落下去了,进屋说,仔细着凉。”回到灶房,她拿了个马扎让他坐下。自己扎上护巾,拿起中午没切完的半截萝卜,边切萝卜边将王银儿的事情说与他听。完了后,她冷笑道:“奶还羡慕王银儿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穿金戴银擎享福,她哪知道丫鬟根本不被当人看,随便被谁看上都可能会被人讨要去,甚至为了保住主家姑娘的脸面可以直接将其打残。”虽说事后刘家的确赔了一百两银子,但一百两银子换下半辈子腿脚不利索,姜椿觉得很亏。但那又如何呢?人家刘家可是仕宦之家,他们一帮升斗小民,别说讨回公道了,就连跑去刘府门外大声嚷嚷几句都不敢。宋时桉说得没错,民不与官斗,否则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当然,姜椿也不过是有感而发,就事论事罢了,凭自己跟王银儿的交情,还不值得她去替丫强出头。宋时桉作为一个世家大族出身的公子哥,从小到大,这样的事情见得不要太多。他没替刘家辩解,也没附和姜椿的义愤填膺,只淡淡道:“腿脚不利索就腿脚不利索罢,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这话姜椿十分赞同,难得夸赞了王银儿一句:“你别说,王银儿在刘家待了两年,倒真长进了不少,比其他小娘子能扛事多了。”要换作两年前,听闻自己可能会落下病根,终身腿脚不利索,别说亲自听曹大夫医嘱了,早就哭天抢地精神崩溃了。两人正说着话,姜河回来了,也拿了个马扎在宋时桉身旁坐下。然后开口问姜椿:“椿娘,你给银姐儿含嘴里的参片是哪来的?”姜椿心想姜河这大老粗竟然心思细腻了一回,当时局面乱糟糟的,他竟然还能注意到自己给王银儿塞参片。她面上淡定笑道:“我想着银姐儿性命垂危,万一等不到曹大夫赶来就咽了气,到时大姑可怎么活啊?便从夫君的药包里捡了几片参片带上,好吊着她的命。”姜河一脸后怕地夸赞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竟没想到这茬!”随即又道:“女婿的药缺了参片可不行,要不明儿爹去县城一趟,替他再买些回来?”姜椿连忙拒绝:“不用的爹,参片还够用,我上回给他抓了足足一个月的药呢。”姜河舒了口气,笑道:“够用就成,女婿的药可不能断顿。”宋时桉垂了垂眼,嘴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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