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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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望中领悟（第1页）

无望中领悟

以护送三千的香香为首，五十人之玄色精骑如一股迅捷恐怖的黑潮丶默然疾行北上。

仅仅以马力追赶顺流而上的船队，企图在某个湾口与修整的圣驾之衆相会丶实在勉强，不过无人追究其中可能性——精卫眼中，唯有上级之令，储君所言无论可行与否丶她们只管按最高指示忠诚而严格地执行。

三千知道，忠诚本身越过自己丶指向了女人。

知道这些日子，她们心中埋藏着对新储鹿三千的怨气。

也知道，她们今日请缨一去，比起达成储君的命令，不如说是期盼能够与出征部队合流，再次与她们的圣上并肩血战丶共御外敌。哪怕明知这位大王比起以身许国，其实是一心去送死，她们也愿以忠魂护卫其英灵左右。

秋阳干燥焦热的午时，沉默而漆黑的小队在郊外银杏道上停驻歇马。

风过叶落，遍地铺叠黄金，透过映着金光的粗糙树干的缝隙，可见高崖下丶在秋日开始变得澄澈的东南之海。

从前几乎没见过海的女人们一声不吭丶不约而同地让视线避开三千的脸，紧紧盯着下方海面。浪尖不断冒出的点点闪光是景色唯一的动处，她们就茫然地追随着光点移动眼睛。

也许丶想到自己很可能是最後一次看见这般广阔无垠的大海，每个人眼中都混杂着兴奋丶眷恋和遗憾同在的复杂情绪。有人从怀中摸出了酒壶一口口啜饮，很快，两三个酒壶在女人们的大手上被传递起来。

三千倚靠在树干上，因发起了低烧丶畏冷而蜷在女人留下的冬氅当中。

虽然信任香香会将自己带到女人身边，她却还是不敢意识昏沉地睡去，不时长睫轻掀丶静静看遍这里个个沉肃如寒鸦的精卫。

她们每一个人高壮的身躯中，都鼓动着与生俱来的勇猛无畏。

因长年的军旅生涯，体内充斥着为信念而死的血的激情；认定丶并臣服于某种至高无上的辉光，能够带来她们心灵的安堵。

这样的人，会把“为那道辉光身死”本身丶视为开啓天宫辉光之门的密匙；会把“在失去那道辉光的人世生活下去”，视为一种耻辱不安的茍且——她们的信仰纯粹，也可说源于精神中纯粹缺乏自保的丶个人性的理智。

三千天生胆大丶自信而自主，从小一度无法理解臣服于皇权者丶为君权舍身者的心理。

她知晓生命珍贵，也以为自己绝不会为了任何旁人丶甚或君王轻言什麽“死身以报”。

但，当君王是她深爱丶深知的女人荼荼，一切奋不顾身丶却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将尉兵士愿为君王流血殉身，因丶这位君王本身，同样也是愿为情谊与大义果断舍身的人。仅以真心换真心，若三千是她的护卫或将军，定然情愿燃起一腔热血，为她冲杀在最前战线。

忠诚与服从，非因皇权威光，而是因为将心比心，她本身……就是那麽值得。

冷风撞破了凝聚午热的空气，黄叶如金色的梦幻蝴蝶般片片翻飞过眼前，三千空虚含有盼望的目光，忽而被闪光中波荡着浮现的一颦一笑的幻觉吸引了——

那样温热的笑靥，那样灵动的眼神，那样暖而结实的触感，心心相印的丶浓厚深刻的情与信……

要她怎麽忍心丶就这样放她早早深埋腐肉枯骨之间，失去个性的尸身自此逐渐化为黄土，无法捕捉到的孤魂自此失去和自己的交集……那个世界，只有一同归去，才能心安……

“殿下……殿下。”

香香连声轻唤丶吸引了衆人注意。

平移的目光犹豫着交错而来，只见三千面色发苍丶目光沉静柔和，对呼唤声毫无反应，仿佛一具外表十分温柔的僵尸。面对这样的储君，她们不由得将紧张的双肩耸起，互相看了看。

香香呼唤无果，小心伸手去将她氅领拨下一些，眼看止血绢带之上再次渗出红色，赶紧将手按在她颈侧止血丶用眼神招来军医。

军医上前解下绢布，用身体遮住了她伤口的景象。

三千因外界突然袭来的陌生触感丶缩了缩身体。

“殿下的伤口不很深，可是马背颠簸实在不利于愈合，加上殿下身子有疾，烧热不止丶如今急需卧床静养。”

“你先别说没用的……再上些创药来。”香香低声说。

“香香姐，恕我直言，若是夏季丶船队逆流而上，我等全力追赶尚有希望，可冬季船队顺着寒流向北……恐怕……”

军医说到这里，看看三千暴露在灿阳下的红色伤口，似乎发怔于三千白皙无瑕的肌肤上丶粉润纹细的嘴唇上，出现了粗粝生涩到完全不相称的血色结痂，瑕疵，某种神明无端堕落丶莫名招上罪愆般的不合理性的象征，让她困惑地直皱眉。

她很快拾回意识丶边上药边为难地说：“恐怕徒然追去无用，只会加重殿下的伤势和病情。”

香香握紧了拳头丶沉沉抵上树皮，口中道：“莫谈这些。殿下说追丶就继续追。”

“可，这本就是……”

三千察觉到争执的存在，终于脱离长久的遐思漠然望去，清楚看见香香通红的大眼睛正望着自己，神情似乎有些动摇了：“殿下，您——”

三千的心因酸痛缩紧，捂热了冷汗的手上同时揪紧氅领，对香香露出了哀伤的表情：“纵有天命，若不尽人事丶我心中怎能甘愿接受。”

“是！殿下！”香香仿佛急需三千这份坚定似的，松下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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