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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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除此鬼君（第3页）

说起来，印象最深的一次安睡，是女人昏迷那夜，三千被她当孩子一样照顾得很好。吃饱喝足，和衣往锦被中一躺，闭目只觉几秒而已丶其实过去了两个时辰。

那些感知上没有存在过的时光，都溜去了哪里呢？

还是说，感知本身，就计测着时光真正的长度呢。

三千收起无边无际的思绪，未唤宫人，一手撑榻丶一手扶着腹下慢慢坐起身。

以为今夜必然有个结果，却未有天官在殿角钻来溜去丶发出蹊跷的动静，也没有侍卫舞刀弄枪大呼小叫的嘈杂声响，一切都显得那样静谧和祥。

到现在禀报也无一声，该是……还没寻得线索罢。

三千抚了抚鼓槌般击打胸间的心跳，方才就努力使其安稳丶可半晌还是这样狂躁急促，她不由得疑自己是真的伤神心劳了。

加上，也未感受到平日夜半醒时规律的胎动。

“阎阎……”

心下一道谨慎所致的惊慌，叫她撩帘撑身丶轻轻喘息而出，扶着床侧高脚香炉架左右望道：“小环？去请大医生……”

纱帘轻荡，昏暗之中半边眼睛隐约所见，却叫三千倒吸了口气丶右手紧紧捧住心口。

香炉架角被捏紧在左手，直到将掌心硌得生疼，才扶稳身体。

渐渐平稳下来的，不是自己——应是对方的心跳。

“三千。”声沙如刮过锈铁，抖颤不堪，怎样听，也不是她柔美温厚的声音。

怎样看，这番惨像也不是幻想中她的面貌。

黑纱覆过双目，颊腮边数处剐蹭所伤已叫眼前人面目全非，尤其口角一侧长长的刀过之迹，在轻微张唇时丶那裂口般的深色血痂触目惊心：“她们丶不让我现在来。”

她似乎因说话而吃痛，闭了闭唇，喉咙处紧涩吞咽，开口又哑声轻笑，语气似含得意道：“她们未料到，我清醒着丶还站得起来，晓得避人的近道，走路又无声——

我这样子……丑吧？吓到你了吧……别忧心，很快都会好的。”

三千只顾得上深深呼吸，一时没有言语。

“……是你吗。”她几乎完全看不清，未得三千回应，她扶着床柱，凝眉伸手来探，“三千。”

探摸着扶住床柱的大手，本是小指缺损而已，如今就是缠裹着厚厚的浸血纱布，亦可见，食指又断半个。

三千闭目摇头，泪落两行。

再睁开眼时，“幻觉”未曾消逝，成了不折不扣的真实——指尖粗糙温热的触感，已经传达到她面颊上来，划过鼻梁丶耳廓，轻牵过她在胸口半掩的手，一同隔衣抚在她腹侧，眉宇才松又紧，声音哽咽急道：“她……踢闹无度，贪婪地吸人血髓丶如鬼胎无二，与我无二……你丶又是何苦以此相逼……？你若走了，我怎麽丶怎麽独活……？”

见她恸色如此浓重，三千面上微诧：“这是谁说的。”

正在此时，忽而感到腹内一阵活泼的踢动，她呼吸凝了凝，按她手在腹上那位置丶道：“你我的孩子再闹腾，也就如此这般而已，你说的那些，未曾有过。”

女人面上恍惚，渐有喜色，又急忙往自己衣襟里探：“你有书信予我，你……”

书信？

三千的脑子实在好用，还未见她怀中实物，心中一刹已得答案——那必是丶善于模仿字迹语气的乐文所为了。

“旁人僞造的字迹，怎麽连陛下之目也辨别不出？……却是你，怎麽不给我写信呢。”三千撇眉轻柔道，手上止住她的动作。

她虽问，却也知晓答案：

担心挂意丶因此失察，就算有疑，亦不敢不信。

唯惧身死丶因此音书全断，不留半分念想。

注视她消瘦身形的眼光，轻晃着水色丶载满了心疼。

三千怕她薄衫下面全身是伤，不知能碰她哪里，只是不断轻捏她手上肌肤可以确认是完好的地方，她鼻间深深吸纳她独有的香息，眼角清泪又滚落：“回来了，还走麽。”

“……守着你与阎姬，再也不走。”女人大手果断伸来丶将她拥去温软怀中圈抱住，说话时唇动轻轻，呼出些微血气。

三千嗅到稀薄的血腥，再擡头时才看清女人口内情状，她面上惊怔一瞬丶才有所恍悟，她噙笑丶又挂泪：“你的牙！荼荼……”

齿肉残损，两只獠牙俱断。

“这不是炎灵所为，是我独身赶路丶越赶越急……小拙的青鬼马脾性太烈，到底不愿被我使唤，突然发疯将我甩了下去，我一头磕在山石上才……

这一路未得治疗，终致炎症高热不断，烧得我意识昏昧。鬼君如此面貌归朝，更是见不得人，我于暗道中走，未想越发神志不清丶迷途三日，怎麽也寻不到你处，却险些滑稽地丧命……怕是这两根鬼牙，非要拔了不可了。”

女人回忆起丢脸的事丶斜眉捂腮，喉咙里嘟哝着：“我倒十分厌弃那金银的义齿，不知要叫她们弄个何样的才好。”

“必除鬼君……除此獠牙，其貌异变，鬼君丶世间已然不存。”

三千边喃喃，边缓缓摇头，她笑叹这一场令二人受尽折磨丶尝遍苦痛，几次于心死力竭边界挣扎而回的大劫，实是儿戏一般的命运捉弄！

“需卦，改头换面丶死而复生之解，原是此意。”

滴滴热泪浸入爱人前襟，全身疲惫忧虑霎时碎了去丶松落于心底。三千无心追究命运的过错——

她一心只知，所爱之人终究被自己留住，尚可共度人世一生，再丶携手同赴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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