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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蠢,没有识破殿下的把戏。”
他淡淡说不,“此处是静怡园,原是庄宗皇帝为养母颐养天年所建,后来太妃薨逝,便作行宫使用。王妃从东宫门而入,头顶藻井金龙衔珠,檐上覆琉璃瓦,王妃当时便有所察觉,知道是孤在等你,可王妃仍旧来了,不是吗?”
“殿下慎言!”句句诛心,段郁终于不想忍了,一声怒喝打断了太子的话,“王妃何辜?殿下不要欺人太甚。”
太子漠然地摇了摇头,“不过是些许的事实,段将军就已经听不下去了吗?若是知道王妃曾在孤身上花的心思,对孤的所作所为,段将军恐怕要吐血了。”
美好的女郎自然受欢迎,有情敌很正常,但情敌如此不上道,尤其想到自己还曾为他拼过命,段郁深悔自己一片赤诚之心不如去喂狗。小样儿,他怒得红了眼,老子在边
关砍人头的时候,你小子嘴上还没长毛呢。
军营里磨砺出的血性通常被他藏得很好,但男人有了心上人,那就是叫人失去理智的软肋。刹那的功夫,段郁的拳头便抡了起来,直挺挺地往太子脸上砸过去。
册勋五转的少年将军,身手那不是盖的,一拳下去又狠又准,太子重重地偏过脑袋,紧接着舌尖就尝到血腥气。他抬手拭了拭唇角,鲜血顺着指尖渗下来,他垂眸看了一眼,冷冷地说:“段郁,孤就让你这一拳。”
段郁气笑了,咧着嘴撸袖口,“殿下是要与臣认真较量?”
这当口,越棠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惊叫着试图把两人拉开,“都住手!”言语上呛两句还好说,真见了血,伤及储君,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挤进两人中间,拼命给段郁使眼色,“将军,快给殿下请罪。”
然而气头上的人,不能指望他动脑子,段郁的怒火一滞,眼中有惊痛,“王妃说什么?让我请罪?”
越棠简直快急哭了,还企图安抚他,却听太子在身后说不必了。
“孤说了,让段将军这一拳,不治他大不敬之罪。”他冲段郁一挑眉毛,“还要打吗?”
段郁又被他拱得火起,越棠费力地格挡住他的身躯,连声说不打了不打了。回身瞧一眼太子的伤,伤口触目惊心,赤红的绛纱袍上胸前血迹星星点点,越棠脑袋发蒙,这瞒的过去吗?一旦回宫,传扬到皇帝耳朵里,得是多大的祸事啊!
她手足无措,胡乱掏出一块手巾摁在太子唇边,带着哭腔求他:“殿下回銮吧,赶紧让医官瞧瞧伤。”
她眼里滚着大颗的泪珠,茫然的样子看得人心头发紧,太子微微叹了口气,说罢了。
越棠松了口气,连拖带拽地哄着段郁却行至门边,总算迈出了门槛,却听身后太子的声音追出来,“孤不会放手的。”段郁眉毛一拧,越棠只当没听见,不许他回头。
游山玩水的兴致自然是没有了,走出静怡园,便调转方向,打道回府。越棠行在前,段郁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都没言声,或许是一样的心乱如麻,实在不知道打哪儿说起吧。
转头再看山中秋色,心绪凄迷,原本鲜艳的红叶都不活泛了,迎风呵腰,如泣如诉。
到山门前分别时,段郁终于唤住她,越棠示意他不必多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与将军不如都先缓一缓,有什么话,待日后冷静下来再说吧。”车帘一落,马车便笃笃地上路了。
越棠上了车只管发呆,双成觑她的脸色,知道情形不太妙,便也不去问,只小声提议:“王妃,回程还得大半个时辰呢,不如左近先吃些东西,吃饱了,脑子才能想事儿。”
越棠迟迟哦了声,如梦方醒一般,忽然说:“先不逗留了,快些回城,我要回去见爹爹与阿娘。”
越棠不知道旁人是如何做儿女的,反正她与阿兄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做派。不愿家人担心是一桩,有时候也是犯懒,若事情本身已然很困扰了,再从头到尾细细说一遍,想想就心累,索性埋在肚子里算了,她就是这种怕麻烦的性格。可如今这么怕麻烦的人,偏偏惹上了最麻烦的情债,她不得不和家里人知会一声。同时也是掂量掂量自己的心,究竟愿不愿意去招惹那长达一生的麻烦。
到周宅时阿娘正午睡,爹爹捋着胡子迎出来,慈爱的脸上没有一丝愁绪,“回来也不先打声招呼,中晌的赤明香甚好,早知便给你留一份。”
家里人都真心疼爱她,越棠原本惴惴不安,一回到家,底气渐渐足了起来。况且爹爹在朝堂上打拼几十年,最知道利害,爹爹若说能行,或许真的可以试一试。
她挽上爹爹胳膊,往书斋的方向走,“元用兄啊,下官有一事想请教。”
“没大没小!”周如晦吹胡子瞪眼,扬起的嘴角却没下来过。这丫头三岁上时,曾听同僚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从此就记上了,学得有模有样,每常在他跟前卖乖,总爱拿这一句起头,叫人忍俊不禁。
还以为今日也就是讨巧玩笑呢,没成想,还真有事问他。周如晦听完,端着茶盏的手重重一抖,茶水啪嗒晃出来也没顾上,骇然着去掏耳朵,“千龄你说什么来着,我听岔了?”
“爹爹没听错。”越棠声如蚊蚋,“我问爹爹,若我要做太子妃,可有什么不那么伤筋动骨的法子。”
周如晦年纪虽大,心思仍转得飞快,自家女儿懂分寸、知进退,脑子好使没患失心疯,那便只剩一种可能了
“是不是太子殿下他仗势欺人?”他怒不可遏地拍桌子,“还欺上门单户薄的寡嫂不是,寡婶了,当我周家没人了?”
檀木桌拍得咚咚响,这时门上走进来一个人,直冲周如晦皱眉头,“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收收气性,亮嗓门拍桌子有用来着?怪道当年人家都说你是靠脸混上右仆射的。”
周如晦这辈子就对夫人没脾气,平白被数落,便对插起袖子,讪讪道:“你女儿说要做太子妃,你看着办吧。”
程夫人倒还沉稳,虽然诧异,仍能平心静气地问越棠:“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说明白了。”
于是越棠打从春日里说起,到上骊山,回京城,再到前日里的中秋家宴。梳理了一通才发现,满打满算也就是五个来月的事,情爱居然已经滋长进了血肉里。
“在睿王府时,我不知他是太子,他住我隔壁院,日日都想相见,那时我有些喜欢他。后来发现他是太子,我便不动心思了,如今他却说喜欢我。我不想惹麻烦,可又想,万一呢,若有可能,我也愿意勇敢一回。”
周如晦听完,先是一拍大腿,“原来那半年多,太子殿下是躲在睿王府了。”紧接着又惆怅起来,“这是月老拉错了红线啦,有缘无分,可惜了的。”
程夫人则直截了当,一语点醒越棠:“千龄,先不说陛下会不会答应,太子若要聘你为太子妃,首先这道旨意就拟不起来。乱了纲常伦理,中书无人愿草诏,太子能做什么?将中书令革职吗?好,就算换上新的中书令,对太子言听计从,旨意送到门下,照样原封不动驳回来,太子能将整个朝廷都换人吗?”
程夫人见女儿神情,心有不忍,可若不把话说明白,对谁都没好处。
“退一万步说,旨意顺利颁布了,只会掀起更大的波澜。睿王妃的名号永远烙在你的身上,不论太子用什么样的方法模糊这个事实,都不可能让所有人买账。台院死谏,太子该当如何?蔑视礼法,有心人甚至可以煽动论罪,到时太子又该如何自处?”
越棠听罢,沉默许久,自嘲地笑了笑,“阿娘说的这些,我其实都明白,还以为太子真有什么妙计呢,果然不行,我就说他异想天开。多谢爹爹与阿娘点醒我,这下我就坚定心意,不会再做梦了。”
世间男女一遇到情爱,便容易头脑发热,做事一根筋,可那是本性使然,不怨他们丧心病狂。倒是越棠这样冷静,反叫程夫人心疼,她搂着女儿安慰:“太子是人中龙凤,可世上不只有他一位好郎君。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越棠有些难过,但她早就笃信结局会是这样,所以也不至于要掉眼泪。她只担心太子不撒手,闹得太难看,那便不好收场了。
“段将军人挺好,本来我觉得他不错,可现在他因我与太子杠上,实在没必要,好好的前程不该就这样耽误了。”越棠说。
程夫人很理解,“你夹在中间,确实两难,不如避一避吧。两边都撂开手,冷一阵子,或许就缓和了。”
周家世代簪缨,自是有家底的人家,在京畿寻一处别业不是难事。周如晦接口道:“就去蓝田吧,山清水秀,离京也不算远,七八十里路,有事随时能回来。蓝田的庄子不比京里宅院差,当年咱周家先祖还与王摩羯做过邻居,那地界有仙气。”
于是就这么议定了,回王府便收拾行装,这一去不知多少日,收拾起来工程十分浩大。
双成很沮丧,今早开开心心出游去,没成想不出半日,便要卷起铺盖避出京,着急忙慌的,仿佛逃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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