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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沅才进宫没几日,高家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竟真派人来府里商议亲事。
春桃得了风声,鬼鬼祟祟跑来报喜,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兴奋。
那时崔沂正和赵姨娘半蹲在院里洗衣服,母女俩正聊着天。赵姨娘见春桃风风火火跑进来,忙笑着道:“慢点跑,别摔了。”
“殿下的法子果然有用!”春桃压低声音,压抑着的喜意几乎要溢出来。
崔沂抬眼,见她笑得眼都眯起来了,忍不住打趣:“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春桃支支吾吾,半晌才道:“我偷偷看到高夫人进了夫人的院子,肯定是这事。”
一旁的赵姨娘却没有笑,神色复杂地接了一句:“唉,这么一进门,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若是正妻,自然是件喜事;可要是妾……沅沅这孩子,命苦啊。”
崔沂知道娘的担心,强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这坎过了,至少是个转机。”她正想吩咐春桃搭把手晾衣裳,就见一个穿宫中制服的内侍急匆匆跑来,正是李昭宁身边的贴身宫人。
“姑娘快随我入宫,”那宫人顾不得旁人,神情凝重,“殿下情绪不稳,沅姑娘不知如何是好,四殿下让我来请您。”
她一路揪着心,望着内侍,低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宫人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低语:“陛下,准备将殿下送去北边和亲。”
马车疾驰,崔沂脑子却像被雷劈了一下,嗡地一声。她几乎是下了马车就小跑进了昭宁的偏殿。
榻上,李昭宁咳得厉害,唇色苍白,鬓角一片湿冷的汗。
她半倚着枕,整个人仿佛轻飘飘的,像一片悬空的云影。崔沅守在一旁,手里捧着药碗,见她进来,低声道:“她不肯喝。”
说罢便识趣地带着宫人退了出去,留她们二人独处。
崔沂坐到榻边,接过碗,语气轻柔:“心里再苦,也得把药喝了啊。”
李昭宁微微抬眼,没有拒绝,只是缓缓张口。每一口都咽得极慢,像在吞一块灼烫的铁片。
崔沂看她脸色愈发难看,心里不安:“怎么会复发得这么厉害?”
李昭宁没答,只是看着她,良久,才低声开口:“你听说了?”
崔沂点点头,几乎是咬着唇:“……怎么会是你?”
李昭宁轻轻一笑,那笑像蝶翅微颤,下一瞬便被火光吞没。
“他们说,赫连部想要个最得宠的公主……父皇便点了我。”
她说得极轻极缓,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仿佛只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宫务。但她眼里的光,却幽而深,像将熄未熄的火,可惜这火焰终究要灭了。
“赫连新主刚登基,边疆不稳,他们想用我稳住外敌……也没错。”她垂下眼睫,唇角扯出一抹疲惫的笑,“可你知道吗,那日宫宴,赫连使臣本没有指定谁,只说若是得宠的公主,就不求嫁妆。”
“父皇亲口点了我。他亲口。”
“他把所有的宠爱和荣耀,全都堆到我身上,就是为了——”她声音忽然顿住,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接着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崔沂连忙扶住她,却看见她轻弯着身子,将刚喝下去的药尽数呕了出来。
她扶她坐稳,手忙脚乱地去拿痰盂:“昭宁——”
李昭宁抬手,止住她的动作,只仰头望向帐顶,脸上是一种透彻的冷意。
“那宠爱……是给别人看的,是为了贴上价码的。”
她嗓子已经发哑,可每一个字,仍是清清楚楚地落下来。
“你知道赫连那边的规矩吗?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我过去了,会是什么?是那位年轻可汗的妻子?或许未来还会是他弟弟、侄子的妻子?像我姑姑一样——她死在北地,死的时候,连名字都不能留一个。”
“母后劝我,说他年少,是良配;太子哥哥劝我,说国家社稷重要;阿宴哥哥只说让我别担心——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低头一笑,眼眶却通红:“嫁出去的女儿他们哪里会管!我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在去和亲的路上,要么死在异国的王帐里。”
泪水星星点点坠落下来,她半是哭喘着,生平第一次咬牙暗恨:“我怕得要命,我也恨得要命,他们只把我当成一匹好马,好马该用来换地、换粮、换他们的疆域。我究竟是不是人?”
她半坐着,咬了咬银牙,眼神空空地盯着帐幔顶部:“我能怎么办?哀求?自尽?可换上的也是另一个妹妹,他们拿国家大义压下来,我当真无话可说了!”
崔沂的指节紧紧攥着药碗,脸色也白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一句安慰,此刻都是徒劳。
她只觉得胸腔里闷得发疼,眼眶一阵阵泛酸。在这样的时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起的居然是李昭宁生辰宴上的那颗夜明珠——
日日拂拭,并不是因为珍爱,只是为了送得体面、卖得出价罢了。
她伸手握住李昭宁的手,手心滚烫,两个人都在发抖。
“昭宁……”她低声叫,却再也接不下去。
李昭宁轻轻回握,声音轻得像是最后一口气:“你看着我,记得我。”
发泄了一通,她耗尽了精力,半阖着眼,轻声指挥崔沂:“床头有本草稿,是我编的女史,只写了一半,崔沅也看过。”
她长长吐了口气,睫毛垂下:“你带走吧。父皇原不许我写的,如今……更不能写了。”
“你拿去,就当……我还存在过,我还做过这么一件事。”
那语气太像临别托付,崔沂怔住了,正要劝她别胡思乱想,却听她轻轻笑了一声,唇角扬起一丝空淡的弧度:
“我不会死的。”
“我若是死了……他们还不知道会换哪个妹妹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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