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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逸推开日料店的门,门上的风铃轻轻一响,声音清脆却突兀,打破了深夜的沉寂。昏昏欲睡的厨师猛然惊醒,身体瞬间绷紧,条件反射的用日语喊了一声“欢迎光临”。
新客听不懂日语,摆了一下手,目光扫过店内,径直朝最角落的那张桌子走去。
深夜食堂只有一桌客人,要了碗面,几乎没怎么动过,一碗面还剩大半碗。
唯一的客人正在讲电话,看见蔺逸走过来,只是撩了一下眼皮,漫不经心地刮了一眼,便错开了目光。
蔺逸没有理会冷淡的目光,径直坐在了食客的身旁。长条餐椅狭窄,须得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
周若安微微皱眉,讲电话的间隙,屈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随即指向对面的椅子,示意蔺逸坐到对面去。
蔺逸却仿佛没看见这个手势,手指在面碗上轻轻一搭,触到了一点微弱的余温。他取了一双新筷子,拉过面碗,挑起一箸面条,刚要送进口中,却被周若安拦了下来。
“面糊了,给你点了新的。”周若安将电话从嘴边稍稍拿远,像贴心的朋友一般,抬手打了个响指,唤来了厨师,“大份刺身,谢谢。”
叫完餐,他又继续和电话里的人低声交谈,语气软和,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挂断电话后,蔺逸侧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周冉明?”
周若安叼烟入口,回他:“任宇。”
蔺逸微微吃惊:“任宇需要你这样哄着?”
火光燎过烟丝,周若安扔了打火机,轻笑道:“我的助理,我愿意哄着怎么了?”
蔺逸面色未变,只是看向周若安的目光沉了几分:“我刚刚.......”
话音刚起,就被骤然打断。周若安的目光越过蔺逸,向端着刺身走来的厨师扬了下手,又在桌面上轻点了几下:“这里。”
精致的刺身拼盘被端了上来。冰雕的托盘里,鲜嫩的鱼肉被切成了片状,纹理细腻、肉质紧实,冷气从碎冰中缓缓升腾,带着一股淡淡的海洋气息。
周若安用筷子夹起一片刺身,蘸了酱油,送到蔺逸面前:“高档货,贵着呢,蔺哥尝尝。”
青年眉眼舒展,体贴入微,像是最好的哥们,生怕兄弟尝不到这一口甜头。
蔺逸盯着那片刺身,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半透明的鱼肉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块未解冻的冰。他不爱“生食”,从小在棚户区长大的孩子,将长久压抑的欲望刻进了味蕾,记忆里的好味道是街角卤味摊上油汪汪的烧鸡,是案板上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是铁锅里滋滋冒油的肉片。那些热气腾腾的、油脂丰盈的食物,才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渴望。
十几岁的时候,蔺逸也曾经向往过有钱人嘴里的这种生食,攒了些钱脱贫后,好奇地尝过,生肉的腥味和奇怪口感让他大失所望,看在钱的份上,才强压下了干呕的冲动。
此刻,蔺逸抬眼看向周若安,对方正用筷子夹着一片鱼肉送到自己嘴旁,面上半笑不笑的,倒是好看得紧。
他微微倾身,衔住筷子,吞了鱼肉。
冰凉的鱼肉入口的瞬间,腥味在口腔里炸开,滑腻的口感让蔺逸喉咙一紧。他强忍着不适,硬将那片金枪鱼腹咽了下去。
“好吃吗?”周若安问。
“嗯。”蔺逸回复得精简。
“那再尝尝这个。”周若安用筷子尖戳开山葵泥,慢条斯理往鱼腹上抹,“今早刚空运来的。”
像是对蔺逸的厌恶一无所知,周若安依旧热络地侍候着他,甚至带着几分殷勤,把裹满芥末的刺身夹到他的面前:“尝尝,很嫩滑的。”
蔺逸垂眼盯着那片生鱼,思忖片刻,又吞进了口腔。芥末的辛辣直冲鼻腔,呛得他眼眶发红。
身旁传来一声短促的笑,周若安支着下巴,衬衫袖口滑下去一截,露出腕骨上淡青的血管。
“蓝鳍金枪鱼腹部油脂多,特别肥美,再来一片?”他夹起另一片刺身,再次裹上厚厚的芥末,递到蔺逸面前。
蔺逸抬眼看他,眼里还带着被芥末呛出红痕,却没有拒绝,依旧将刺身送入口中。这一次,芥末的辛辣更加猛烈,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勉强咽下刺身,抬手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沙哑:“水。”
周若安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端起茶水,送到了男人口旁。蔺逸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然后抬起眼,问:“吃多少你才能消气?”
衬衫袖口下紧绷的腕骨,因为压抑的情绪暴起了青筋。周若安突然抽回手,将茶杯“啪”地一声放回桌面,他抓过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冷言道:“突然想起来,我一会儿还要接一个越洋电话,就先走了。蔺哥自己慢慢吃,这里我可以挂账,要是不够吃你再叫。”
话音未落,周若安转身就要走,步子还没迈开,手腕就被蔺逸一把扣住。蔺逸的手掌温热有力,紧紧攥住他的腕骨,力道恰到好处,既不容挣脱,又不会弄疼他。
周若安回头,正对上蔺逸的目光。男人的眼里还带着被芥末辣出来的泪光,眼眶微红,却依旧直直地看着他,声音沙哑低沉:“吃醋了?”
周若安愣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笑得漫不经心:“放屁。”
蔺逸没松手,反而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声音平静地解释:“有手下吃里扒外,为了杀鸡儆猴,我刚刚下了重手,弄脏了衣服,索性在会馆的包房冲了个澡。当时白板和黄三几个人都在包房,电话是黄三接的,我已经勒令所有人以后不许私自接听我的电话了。”
周若安听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像被人当场揭了外皮,他哪里肯认下“吃醋”的名声,挣了挣手腕,却发现蔺逸握得更紧,他索性不再挣扎,话音冷冷的:“干嘛说这些?”
蔺逸站起身,用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周若安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他的声音低缓,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安安,别闹了。白九明天回来,我们……”
话未说完,周若安的眼神骤然一凛,瞳孔微微收缩,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明天就回来了?”
高大的男人将周若安拉进怀里,半拢着对方的肩膀,掌心贴在他的后背上,隔着衬衫安抚他的慌张。低下头,蔺逸的声音压得很轻,带着耳鬓厮磨的意味:“今晚是最后的平静了,安安,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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