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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还忘了告诉你们,太子求娶我妹妹不成,就转而向琅琊王氏的王衍求亲了。”贾谧伸出白玉般的手指转了转手中的麈尾扇,莞尔一笑,“真是巧,我也正在向王尚书的女儿求亲。”
“尚书令王衍我熟得很,连带他家两个女儿我都见过。”石崇为了显摆他见多识广,连忙问,“不知太子和主公分别是向他哪个女儿求亲?”
“你们觉得呢?”贾谧笑而不答,眼中却满是睥睨的光。
“听说王衍的大女儿名景风,二女儿名惠风,都是清静端淑的名门秀女。”刘琨说着,眼睛望向石崇,“还听说姐姐姿容绝世,比小妹略胜一筹,不知石卫尉所见是否如此?”
“不错,那王家大小姐景风确实是绝代佳人,怕只有安仁的女儿长大后才能压得过她。”石崇哈哈一笑,竟是绝口没有提到王家二小姐王惠风的容貌。
“我自然是向王家大小姐求亲。”贾谧的嘴角依旧噙着一丝冷笑。毫无疑问,太子的求亲对象也是大小姐王景风,那究竟王衍会将大女儿嫁给谁,就看那琅琊王氏如何站队了。
等到众人议事完毕纷纷前往院中赏花,贾谧忽然叫住了潘岳,递给他一封奏报:“这个,安仁拿回去慢慢看吧。”说着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自己摇头走开了。
潘岳握着那封厚厚的奏报,心中无端生出一种恐惧。他握着奏报四下看了看,终于选了庭院中一个无人的角落,迫不及待地展开了手中的奏报。
时已深秋,枯黄的榆树叶从潘岳头顶飘下,偶有一两片落在了他手中的奏报上,都被他颤抖着手指抹去。那白纸上的一个个墨字仿佛一只只眼睛,或决绝,或悲壮,却在最后都变成了愤懑和绝望,烧得潘岳两眼红,心口灼热,几乎手一抖将奏报撕成两半。
马敦死了。
那个助他和齐王司马冏通过冰室密道进入皇宫,又在关中为他搜集了孙秀罪证的马敦死了。
而且,死得那么冤屈和惨烈。
这封从雍州传来,专程送给贾谧的密报详细记录了这段时间生在关中的一切——
孙秀撺掇司马伦杀害氐羌二族的各位酋长后,一心复仇的氐族人组成大军,连续攻占了多个城池。为了夺取汧城中囤积的数百万石军粮,声势浩大的氐军将小小的汧城团团包围。在守将弃城而逃的情况下,官职卑下的汧督马敦挺身而出,率领城内老弱残兵固守孤城。守城缺乏滚木礌石,他率领众人拆除房屋,把粗大的房梁用铁链栓住,做成可以上下活动的槌木;城内柴草枯竭,他便让人用陈年黑的麦子烧火做饭,把松木的屋檐和椽子砍成碎屑充当饲料;城外的氐军想挖掘地道穿越城墙,他便命人将空瓮扣于地面,用以侦听地道方位,再挖横沟相截,烟火熏攻。就这样坚守了近一年,汧城终于等到了援军,保住了数百万石军粮。
马敦虽然立下大功,却遭到了雍州从事辛冉的陷害。辛冉借口马敦私下贪污了十斛粮食,将他抓捕入狱,严刑拷打。虽然梁王司马肜后来上书朝廷为马敦表功,朝廷也下诏说赦免马敦贪污之罪,但诏书到达雍州的时候,马敦已经在狱中被折磨致死了。
泪水从潘岳的眼眶中滴了下来,将手中的奏报打出一点点的皱痕。他心中清楚,说马敦贪污粮食只是借口,身为五斗米道弟子的辛冉对他百般折磨,其实是为了给伏法的孙秀报仇。
潘岳甚至可以想象,当掌控牢狱的辛冉命人拷问马敦幕后主使时,马敦是如何扛下了那些惨烈的酷刑,并没有将自己招供出去。否则,以五斗米道无孔不入的势力,自己怎么还能在洛阳安安稳稳地生活。只可恨雍州上上下下那么多达官贵人,竟由得辛冉小人翻云覆雨残害忠良,这样的官场,实在让人思之可怖!
颤抖着手指拂去奏报上飘落的榆树叶,潘岳将奏报折好放进怀里,擦干眼泪往外走去。他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自己一定要为马敦讨回公道,甚至要以自己的文才,让位卑言轻的马敦留名青史,流芳百世。这是他唯一能为马敦做到的事,也是他必定能为马敦做到的事。
“安仁,你上哪里去了?快来看我苦心搜罗的几品名菊!”石崇不知何时走过来,热情地招呼。
“我身体有些不适,先告辞了。”潘岳见石崇神色失望,强笑道,“阿容和金鹿就留在这里,我明天再来接她们。”
“不用你接,我明天叫人把她们母女妥妥送回家去,你就放心好了。”石崇见潘岳双目微红,显然方才是哭过了,心中着急,“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改日再说,不打扰你们的兴致。”潘岳说着,向石崇拱手告别。对于旁人而言,马敦不过是个地位卑下的小吏,他虽然死得冤屈,但世间这样的悲剧实在太多了,除了与他有莫逆之交的潘岳,其他人根本难有触及心灵的悲伤。所以,与其向他们解释自己的悲伤,不如让他们以后读一读自己为马敦写的诔文吧。
一路走出金谷园,潘岳才现原本要在园中过夜,赶车的老仆李伯已不知到哪里休息去了。他摆摆手示意金谷园守门的仆从不用看顾自己,哪怕是在金谷园外的荒野树丛中走上一段,也能稍稍缓解心中因为愤懑生出的疼痛。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下去,心中反反复复都是这些年来和马敦相交的点点滴滴。从司马攸开始,到温裕、夏侯湛、公孙宏,再到如今的马敦,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好友,可是这个天下,却没有看到一点好转的迹象。
“桃符,你教教我,究竟应该怎么办?”潘岳抬头望着阴沉下来的天空,心中默默祝祷司马攸的在天之灵能够听见自己的祈求。
此刻,他已经走上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两边树影憧憧,似乎有什么东西隐藏其中。潘岳蓦地停住了脚步,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危险,显然,那些影子已经跟踪了自己一段时间。
几个人从树影后转了出来,乃是一个中年妇人和几个壮硕大汉。他们穿着普通,和洛阳城内外穿梭的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但那几个大汉气势威猛,绝不像是普通百姓。
“这位郎君,不知可愿意帮我家主人一个忙?”那中年妇人看着潘岳,笑眯眯地问。
潘岳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却没有现一个路人。
“郎君不必紧张,我家主人就住在城外不远的别业内。只因为家中有人生了疾病,需要像郎君这样的外人帮忙压住邪祟,所以才厚颜来邀请郎君。”中年妇人继续笑着说,“事成之后,我家主人必有重谢。”
“你家主人,是五斗米道的吗?”潘岳冷笑起来,“若想为孙秀报仇就直说,不必装神弄鬼。”此刻他的心思还沉浸在马敦之死的悲愤中,根本没有心思听这妇人信口开河。
“郎君在说什么?”那妇人面露疑惑,却见潘岳反身就走,不由皱起了眉头,“今日这一遭,郎君是想去得去,不想去也得去!”说着她一闪身,身后几个壮硕大汉便朝潘岳冲了过去。
“青天白日,你们要做什么?”潘岳大惊,料不到离金谷园不远会遇见这样胆大包天的盗匪。他极力挣扎着想要脱身,却抵不过年轻力壮的几个大汉,冷不防后颈被人狠狠一击,眼前顿时漆黑一片。
“啧啧啧,这个模样,简直和画像上的一模一样,怪不得陈婆抢也要把人抢回来。”
“可惜就是老了点,不过主人应该也会满意了。”
“怎么还不醒,主人马上就要来了!”
“没办法,只能泼点水了。耽误了主人的事,我们可吃罪不起!”
迷迷糊糊中,潘岳听到有人在自己身边说话。那些声音有惊叹也有恐惧,但声线偏细,显然都是女子的声音。
他还没有清醒过来,下一刻,有人已经把一些清水洒在了他的脸上。冰凉的水驱散了头脑中的昏沉,潘岳用力睁开了眼睛。
“哎呀,郎君终于醒了!”一个女人略有些慌张地道,“主人快来了,赶紧沐浴更衣吧。”
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潘岳一眼看到的是两个守在自己身边奴婢打扮的女人。他手掌一撑坐起身,现自己先前一直躺在一张铺着细密竹席的凉榻之上。而在凉榻旁,则是一个巨大的浴桶,里面的热水袅袅吐着白色的蒸汽。
这分明是一间浴房。想起方才一个婢女说的“沐浴更衣”四字,潘岳忽然一个激灵:“这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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