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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工人将墓穴上的大理石盖上、浇铸封胶完毕,何权拧开一瓶纯净水,将墓碑上的浮尘冲去。按死亡证明上的日子算,齐铮真正去世才五年,何权决定在他的忌日这天迁墓。
走到旁边的墓碑前,何权深鞠一躬:“外婆,我把爸送到您身边来了,以后就有人陪您了。”
泪水砸落,他伸手扶住墓碑以支撑颤抖的身体。齐家信拍拍他的背,将目光投向墓碑上的爱妻照片:“夫人啊,你再等我几年,有儿子和姑爷在,你肯定不会寂寞。”
“齐老。”
郑志卿将龙头手杖递给齐家信,他看出老爷子的身体也在抖。墓园里肃杀静寂,一进来便有种萧瑟感,再看到至亲之人的遗像,心情未免波澜起伏。
墓园里埋了齐家五代人,上到寿终正寝的玄祖,下到夭折的幼子,整整占掉半个山头。很多墓穴是空着的,保守估计,还可以再埋五代。刚才郑志卿穿行在墓碑之间时,看到大多是夫妻合葬的墓穴,也有一些墓碑上是三个人名的。仔细看看,年代久远,墓碑边沿已被风化得略有残缺。
“志卿,来。”齐家信示意郑志卿站到爱妻的墓碑前,替他引荐,“夫人啊,你看,这是阿权的丈夫。”
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恬静安详,她的容貌清秀可人,气质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他听何权说过,外婆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念过中医药大学,在那个年代俨然算是高知女性。她本可以有自己的一番作为,但却选择做了丈夫背后的女人,偌大的家族管理得井井有条。华医堂从几间医馆做到能在NYSE上市,大部分人只看到了齐家信的过人魄力,却没人知道这个女人为他守护家族默默付出了多少。
郑志卿向墓碑深深鞠了个躬。
齐家信点点头,又往旁边伸过手:“小白,来给太婆鞠——”
手捞了个空。齐家信转头看去,刚还站在身旁的何羽白眼下却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他心头一惊,忙叫何权和郑志卿一起找孩子。
何羽白虽然只有四岁,但已经具有相当于十二岁孩子的智力。他不是淘气才从大人身边走开的,而是看到一只漂亮的凤尾蝶,想要仔细观察。他追着蝴蝶走了很远,直到那漂亮的生灵消失于视线之外。
他回过身,发现自己不知身在何处,周围只有苍翠的松柏和冰冷的墓碑。一般孩子找不见家长该嚎啕大哭了,事实上也确实该这样做。可何羽白认为哭鼻子是“小屁孩”的行为,比如他的弟弟和妹妹,同胞手足互相欺负,前一秒钟还好好的,下一秒哭得惊天动地。
智商高归高,但何羽白有点路痴。主要他总把精神集中在某一件事物之上,边走边思考,经常会忽略身边的景色。顺着长得都差不多的墓碑走了几分钟,他越走离家长越远。
墓园里的家族墓群有好几个,大多位于半山腰上,居高临下,风水好。四岁的孩子体力有限,何羽白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只好找了个墓碑前的石台上坐下。他打定主意,就在这等,反正爸爸们很快会找到他。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一个名字和生卒年月,还有句碑文。何羽白认识上面的字——被埋在这的人叫冷纪鸢,只活了二十七岁,碑文写的是“苟利社稷,生死以之”。
小脑瓜转了转,冒出“为国捐躯”四个字。
风将几声鼻息吹进耳朵里,何羽白从墓碑边探出头,看到后面的小道上有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正蹲在墓碑边哭。
他起身过去,把自己的花边小手帕摸出来递到对方面前。
“大哥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年轻人抬起头,血丝满布的眼里闪出丝惊讶。眼前的小孩儿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大,说起话来却有条有理,逻辑清晰。
“呃……谢谢。”
年轻人接过手绢,背过身去擤了把鼻涕。他转过身,对何羽白说:“弄脏了你的手帕,等大哥哥洗好再还给你。”
“不用不用,我还有很多。”何羽白摆摆小手,转头看向墓碑,“大哥哥,这是你的亲人么?”
“是我母亲。”年轻人紧紧攥住手帕,重重叹了口气,“她有心脏病,为了治她的病我考了医学院,可谁知道未能等我学成,她却……”
何羽白眨巴着继承自何权的大眼睛,想了想说:“你还可以救别人的母亲。”
年轻人微微一怔,片刻后伸手将何羽白拥进怀里,使劲抱了抱。
“小家伙,你真棒。”
“小白!小白!小——嘿!放开我儿子!”
远远瞧见有个男的抱着小白,何权的卷毛都快急成直的了。他冲过去把儿子抢进怀里,充满敌意地瞪着那个年轻人。年轻人忙起身后退了两步,同时抬起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何权看到他手里捏着儿子的手帕,脑子里立刻闪过一堆负面信息。虽然这年轻人看起来一表人才,规规矩矩的,可坏人脑门上也不刻字啊。
“你拿我儿子的东西干嘛?”
何权上手要抢回来,结果小白立刻趴在他耳朵边说:“爸爸,大哥哥用手绢擤鼻涕来着。”
何权的胳膊僵在半空。郑志卿刚好顺着声音追来,看到何权抱着孩子和一个年轻人对峙,他立刻过去将两人护到身后。
“有什么问题?”他问何权。
“大哥哥哭了,我给他手帕用。”小白对成年人的担忧一无所知,把何权耳提面命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抛诸脑后。
“你为什么抱我儿子?”何权问,语调警觉。
郑志卿一听,又往前逼近年轻人半步。年轻人只比他稍稍矮一点,体格也不差,西装外套明显绷出上臂肌肉的形状。他琢磨着,只要证实这小子对小白图谋不轨,他就拿对方的脑袋擦墓碑。
“这孩子说的话太让我感动了。”年轻人冲他们微微颌首,“家母刚刚过世,我的思绪比较混乱,没控制好情绪。”
郑志卿侧头看了眼墓碑上的生卒日期,又将目光重新投回到年轻人脸上,没看到半点心虚。同时那双哭红的眼睛里还有些许的倔强,似是不满他们怀疑自己的人格。
这小子,他想,眼神不错。
接过孩子,郑志卿安抚炸毛的何权:“既然是误会,赶紧回去吧,齐老急得快犯病了。”
何权皱眉看了眼年轻人,边走边小声问儿子“你刚说什么了?”。
小白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扬着小脸冲爸爸们笑笑。
“我将来也要像你们一样,做个医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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