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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问,鲁北平也只知道这些了,陆旋收敛了表露的情绪,勉强提了提嘴角:“你一路赶来辛苦了,今晚就歇在这里,明日再回营,去休息吧。”
鲁北平点点头,被陆旋所感染,心里没了刚来的轻松。看来,抵达叙州城之前那段时日,龚先生对他真的很照顾,才会这样担心。
在山营凑合着睡了一晚,第二日拂晓,晨光熹微,鲁北平起了个大早,率先穿戴好要出门,陆旋一脚蹬上靴子:“等会儿,吃点东西再走,我送你一程。”
今日轮到何承慕充当火头兵,煮好了小米粥,等着营里兄弟们端着碗排队领餐。陆旋站在队伍外扫了眼,四下观望,不大的山营一眼看得到底,他隐隐察觉有些不对。
“郑五……”陆旋目光一凝,厉声喝问,“郑五在哪儿?”
和郑五同住一屋的方大眼皱了皱眉:“我夜里听见他起来,说要去上茅房,然后,早上就没见他人影了。”
此话一出,周锷和汪郜立刻明白出了什么事,赶忙喝了口刚盛出来的粥。再不抓紧喝两口,一会儿怕是喝不上了,一着急两人先后烫了嘴,晦气地放下碗。
“先别吃了,把郑五给我找出来!”陆旋心急如焚,后背像是被烧灼一般,顷刻间出了一身汗,燥热刺痛。
他心中警铃大作,终于在此刻弄清了郑五真正意图,可是该死的为时已晚!鲁北平带来的消息让他心神不宁,竟疏忽了对郑五的防备。
在此之前找上班贺的人,都与天铁义肢有关,这让陆旋产生了固定思维,由孙世仪推举入伍、外表一切正常的郑五再反常,他也没有想过目标会是班贺。即便短暂有过疑虑,却因为郑五的无知轻率很快被否决,他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应有的老道。
陆旋脑中出现了一个名字:葛容钦。
武官世家出身,知晓京中的消息,郑五一定是葛容钦派来的人!
将一切疑惑的结点梳理清晰,陆旋意识到,这个人他们是追不回来了。急促的呼吸被他刻意压抑,极力令理智回笼,脑中飞速转动。
“不用找了,大家继续吃吧。”陆旋诡异地平静下来,看向鲁北平,“我随你一起回去,见孙校尉。”
众人面面相觑,晨间的光不知何时被阴云遮蔽,这一日看似晴好的天,悄然变色。
疾奔的马蹄落地扬尘,飞驰在官道上。一连数日不眠不休,仅在驿馆让马匹吃饱喝足,小憩一会儿,立刻接着赶路,终于在五日后,班贺赶到玉成县,途径城门未曾下马,直接前往乌泽乡。
进村的道路萧条,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烟味,班贺目光被村口一闪而过的大树吸引——一根断裂的麻绳在树枝上随风摇动。
呛鼻的烟味越来越浓,到达记忆中盐井所在处,班贺翻身下马,呆呆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满目所见,皆化为一片焦土,房屋仅剩的黑色残骸迅速占据视野,那是炼狱般的大火留在人间的阴霾。
“龚先生?是龚先生回来了吗?”
班贺循声回头看去,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工匠站在不远处,他微抬的右手,正裹着厚厚的绷带。
冤案
招呼班贺的老工匠姓罗,帮衙门做过些工,开凿盐井一事也叫上了他。谢缘客与老罗分住一房两室,班贺无心与他寒暄,问起了谢缘客情况如何。
老罗面露难色,只道让班贺随他走,班贺心中焦急,一路脚下踉跄,顾不得什么风度仪表,在老罗的搀扶下走到离这儿不远的住处。
跨入门槛,在前堂看见已经打包好的行李,班贺心中五味杂陈:“这是……”
老罗一声苦叹:“那场大火,烧死了二十余人,重伤轻伤三十来个。自大火后,家属陆续赶来认领尸身回家安葬,烧成焦炭面目全非的,有人愿意领便领走,没人要的到时候村里安排入土安葬。伤者被官府驱逐离开,余下没遭难的,还在等官府消息。我伤了右手,大夫说往后干不了重活,只能回家去了。”
惨烈的场面犹似在目,此刻听到官府驱逐伤者离开,班贺出离愤怒,握紧了拳,紧皱的眉间刻出深深的痕:“谢先生呢,他在哪儿?”
老罗一指右边:“谢先生在屋里呢,龚先生,他……不太好。”
此刻最重要的是确定谢缘客的情况如何,班贺走向那扇门,抬手推开。看清床上躺着的人,他才明白老罗那句迟疑的“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数月前还与他谈笑风生、踌躇满志的谢缘客,现如今浑身裹满绷带躺在床榻,大面积的烧伤被粉饰太平地遮挡,却挡不住不明的液体渗出,在纱布上洇出大块黄渍。
眼眶如同被灼伤一般,鼻腔猛然酸涩,班贺脚步不稳地扑到床边,想要握住对方,却看着眼前浑身找不到一块好地方的伤者,伸出的双手微颤,不敢碰触。房间内焦糊味、药味、伤处疏于照顾溃腐的味道交杂,如同迎面一击重拳。
巨大的悔恨与自责将班贺淹没,如果不是他将谢缘客叫来玉成县,谢缘客在京中生活无忧,更不会遇到这样的灾祸。
“起火的时候,谢先生醉倒在井边,等被发现救出来,已经来不及了。”看着眼前两人,老罗声音苍老喑哑,“谢先生是外来的,不知去哪儿找他的亲人,我只好找到杨典史,好在他从谢先生信件里找到你的新住处。龚先生,怪我,没照顾好谢先生啊……”
谢缘客身上没带多少银子,老罗拿不出更多的来,请来的大夫医治抓药每日都要花费,没多久就耗尽了。大夫还得回县城,留下一些烫伤药和纱布,换药清理等等事宜只能老罗来做。可他本身亦行动不便,伤者未能得到妥善照顾,成了现在这样,实属无奈。
“不可能!”班贺生硬说道。
老罗看着他的背影:“什、什么不可能?”
老罗的话正说明事情没那么简单,班贺咬紧牙关才能抑制心中悲痛:“谢兄虽然偶尔会小酌,但最多不超过三口,而且只会在开始前喝酒提神,绝不会让自己在做工的地方醉倒,这绝对不可能!”
“这……这我就不清楚了。谢先生喝酒是众所周知的,他身上着了火却不动不叫,都说他是醉倒才会如此。”老罗语气不确定,怕又说错什么话,不敢再说下去。
越想越觉得不对,眼前好友的惨状让班贺再不能忍受,一刻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地待在这儿,倏地站起身:“乌泽乡里正何在?”
问及里正,老罗犹豫一瞬,道:“衙门说里正钱炳疏于监管,玩忽职守,酿成大祸,他畏罪在村口上吊自杀了。他的妻儿带着尸首到衙门要求严查为丈夫正名,听说也被拘了。”
衙门,又是衙门!
村口那根断麻绳在脑中晃了晃,班贺咬牙切齿:“我现在就去衙门找知县!”
俯身在谢缘客耳边立誓,定要为其讨回公道,班贺深深凝视挚友不安颤动的眼睑,这句话他听见了。
行至门前,老罗侧身让开路,班贺不忍地回头望了眼,从荷包里取出一串铜钱:“还请劳烦您帮我照看一下谢兄,我立刻去城里找大夫来。这些您拿着,先别急着拒绝,这是用来照顾谢兄的。”
老罗咽下未出口的话,接过钱,沉重点头:“龚先生,万事小心啊。”
班贺出门上马,片刻不停地返回玉成县。城门守卫认出了他,入城畅行无阻。
班贺先去了那间吕大夫待过的医馆,找到一位相识的大夫,说明谢缘客的情况,拿出几两碎银交给他:“这些银子先用着,请务必用最好的药,多了您拿着,少了我补给您,请您一定要治好他。”
老大夫忙不迭收下银子,连连应声:“应当的,应当的,我拿些药,今日就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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