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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邈的呼吸变得有点乱,他在阁楼内空气的滞阻中,被无征兆的、转瞬即逝的谵妄激得隐隐晕眩。
以至于他需要屏息凝神,才能听清司珹究竟在回答些什么。
“长治帝对太子之死起了疑心。”司珹说,“他想调查肃远王府,我猜这疑心是因瑾州李氏而起。太子亡故后,衍都一定会紧紧盯着肃远王府——不仅是你的父亲、继母和弟弟,同样也有你,将军。”
“我的处境更不妙吧?”季邈压着声音里的哑,“季瑜卧病在床半月了,他自来衍都第二天起就再没出过门。病容和府医的诊断结果都是真的,不仅我查不出问题,长治帝就算亲自到场也只会一无所获。”
“我却一直很康健,又在军中待了这么些年。人在衍都压根儿瞧不见阳寂,长治帝只会觉得,随父征战的我更可能最终受益。”
“小将军,你如今也能自己讲出这种话来了,实在今非昔比。”司珹以一指相抵,将季邈轻轻推远半寸,随即踏上最后几节梯,拨开了阁楼二层的轻纱。
他这才回首,居高临下的目光里带着欣然。
“与君别三月,当刮目相看。”
“因为瑾州李氏在此事中栽了大跟头。阴谋拙劣到这种程度,反倒还不如巧合可信了。”季邈缓步而上,思索着说,“长治帝如今在气头上,心思已乱,但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意识到这一点。李氏没必要做这样冒双重风险的事情——他们是想杀了太子,但是没想过这样大张旗鼓地杀。”
“长治帝此刻越是觉得李氏可疑,此后便越可能觉得这样明晃晃的可疑才是一种误导,进而反倒将眼睛放在我身上。”
“有人搅混了水。”司珹轻声道,“你、我、他,皆已入了池。”
“那该怎么办才好?”季邈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前倾间说,“先生教教我吧。”
司珹没答话,他迎着季邈逐渐贴近的目光,微微勾了唇。季邈觉察到这是一种餍足,意味着此刻司珹对他感到满意。
阁楼的窗被叩得严实,再没有了风。
季邈倏忽有点热,觉得今日前襟的衣领紧过了头。
他闭了闭目,不再去看司珹那双眼,片刻后他重新睁开,开口问:“你近来所用假面是谁做的?”
“我自己呀。”司珹摸了摸下颌贴缝处,问,“怎么样?除了你,应当没有任何人看出端倪。”
“很不错,可你是跟谁学的?”季邈随他转过二层小屏风,停在马蹄足矮桌案前,一人坐了只蒲团。
司珹转头望向夕烧,轻声道:“在阳寂时,将军不是替我敷过一次面?”
“看一次就学得这样好,”季邈说,“折玉果然聪颖。”
二人坐处正落斗拱间,侧目中视野豁然开朗。十六扇隔窗虽开着,却有半透蝉纱幔垂,阻隔院中视线。这会儿天地赤红,入座间余晖零星落在司珹眉眼发梢,季邈以目相咬,司珹泰然受着,只垂眸,盯住了院中来来往往的人。
“北镇抚司查得差不多了。”司珹说,“将军近来出入须得格外小心。温府夜里暂时不要再去,有事便托暗卫乔装相报。平时里也别太过安份,你正是闯祸的年纪,多少得露出点少年心性给陛下瞧见。”
他默了片刻,继续道:“锦衣卫在府中能待多久,取决于采青阁杀人案的进展。在此期间将军若有要事必须相见,便......”
“便大张旗鼓,去大理寺闹上一通。”季邈问,“先生,对不对?”
司珹转回脸,那种冷冽的眸间底色被夕烧燎干净了,余下的只有欣然与爱悯。
他就这样落入季邈的眼。在负暄春日的晚风里,二人长久相望,均没有移开视线。
***
北镇抚司的十余锦衣卫留在院里,临送宋朝晖与司珹出府后再折回,天地间最后一丝余晖已经熄灭了。
季邈像是全然瞧不见院中暗处的飞鱼服,他靴尖一踢,随意翘勾了块小石子,抛在掌心玩儿。
临过季瑜别院时,拱门后轻轻响了人声。
“兄长?”
季邈停住了脚,季瑜才从游廊阴影里慢慢走出来。春三月里他依旧系着薄氅,人站在灯笼下,面色依旧显得苍白。
“阿瑜,”季邈温声道,“怎么自己跑出来了?病可好些了么?”
“多谢兄长挂牵。”季瑜问,“今日来王府的这些人,可都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吗?”
“也有大理寺官员。”季邈简略说了说采青阁命案,才道,“大理寺的人得看着,锦衣卫才不至于失了方寸。”
“原是如此。”季瑜犹疑片刻,低声道,“可我隐约瞧那宋大人身侧的人......”
季邈面色如常:“他怎么了?”
“那人虽容貌普通,可身段却很出挑。”季瑜在夜间凉风里,拢了拢氅衣,说,“阿瑜瞧着他身形,似乎同此前不告而别的司公子,很是相似。兄长好像也一直与他同行,直至送出府门。”
“是,”季邈坦然道,“你没看错。”
季瑜仰首道:“兄长与此人可是旧相识?”
“不。今日我与他初次见面。”
季瑜一愣:“那为什么......”
季邈侧立垂眸,问:“小阿瑜,你还没明白吗?”
季瑜面上仍露着茫怔,下意识摇了摇头。这种反应看得季邈心情大好,少年人抛着掌心小石子,混不吝地笑起来,居高临下道:“因为......”
“你兄长我,偏偏就好这一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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