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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第一个客人要离店的时候,贺老板揉着惺忪的眼睛,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出来给客人开门,却发现大门没有上锁,就大声喊:“小二,小二。”
店小二此时正在上茅房,在里边答应道:“老板,我在这呢。”
小二一边匆匆跑出茅房,一边系着裤带,紧张地问:“老板,怎么了?”
贺老板指着虚掩的大门,说:“昨晚为甚没有关大门?”
小二说:“老板,大门是关了的,还是您亲自关上的呢。”
贺老板一个手指头扎着自己的脑袋,突然拍了一下自个的额头,这才想起来,昨晚确实是自己关的大门,就说:“看我这记性。”
话刚说完,忽然又想起来甚么似的,撇下小二,车转身子,忙去推他婆姨的门,门也是虚掩着的,窑里没人,他定醒了一下眼睛,四下扫视了一遍,炕上被褥叠的齐齐整整,炕沿上放着叠成四四方方的一件衣服,是她昨天穿过的、被撕烂裙摆的那件旗袍,旗袍上面搁着一只碧绿的手镯。灶坑里还有星星点点的火苗闪烁,锅台上摆放着一碗一筷。地面上洒了清水,扫的一尘不染。
贺老板就哑着嗓子喊:“他娘,他娘,你在吗?”
并没有听到回声,贺老板有点着急,声音大了起来,“他娘!”忙走出院子里来,要上茅房里看看,是不是上茅房去了。
走了半截,又折返回来,刚才小二在茅房里来,她怎么会去呢?又大声喊:“他娘!他娘!”声音嘶哑,近乎疯狂。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声嘶力竭地呼叫着:“他娘,娃他娘!”
贺老板的喊声惊动了住店的客人,那些刚刚起床的客人,走到院子里来,互相打听着,出甚么事了,让老板如此的惊慌。
那些还在睡觉的客人,也赤裸着上身,站在窗前,或拉开半条门缝,往外窥探,想一探究竟,到底发生了甚么。
贺老板上上下下,翻遍了每一孔窑洞,并没有他婆姨的影子,就出来抓住小二的领口,上气不接下气,有点近乎狂癫地说:“婆姨,我婆姨不见了。”
然后又甩脱小二,自己出了大门,走在大峪口的街上,寻遍了每一个旮旯胡同,都没有他婆姨的影子。
街上有那早起的街坊,听说贺老板婆姨失踪了,也帮着一起寻找。寻到太阳升起一竿子高了,有街坊来向贺老板报信,说:“找到了,找到了。”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贺老板顿时目光如豆,冷汗涔涔,身子发软,瘫坐在一个台阶上,浑身发抖。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街坊手里一双绣花鞋子,人虚脱了一般,已经说不成个囫囵话了:“她,她,她人呢?”
两个街坊过去把贺老板扶起来,搀着他来到黄河岸上,指着一块凸出的岩石,说:“鞋子在那里找到的,摆在一起,在那搁着。”
此时,从下游上来一艘货船,船上拉的全是盐巴,艄公在船上撑舵,十几个纤夫赤裸着身子,艰难地拉着货船,货船稳当而缓慢地上行。
有街坊就大声询问:“有没有见到一个投河的婆姨。”
纤夫们手脚并用,身子躬的大虾一样,人和河岸几行,粗粗的缆绳嵌进了他们的肌肉里边。他们只顾低头拉纤,并不理会岸上人的询问,时不时地喊出几声号子来。
街坊就再次大声询问,纤夫里边就有人闷声闷气地说:“哪天不见几具投河的冤尸,有男人,也有婆姨,我们都见怪不怪了,谁知道哪具是你们的人。”
贺老板就央人下河搜寻,找了半天,没有哪个船家愿意承揽此活,一来是这种营生吃力不讨好,不吉利;二来是下去不远处就是软米碛,水激浪大石头多,常有船只在那里撞得粉身碎骨,谁也不想去冒这个风险。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贺老板的为人,街坊们都是知道的,说他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不为过,他肯不肯出大价钱让人去冒险去捞尸,谁都没有把握。
就有人劝上了贺老板,跳河的人哪一个是能停在原地呢,冲到风陵渡也有可能,极少有淤进泥沙里的,找也白找,还不如等着下游的消息再去领尸。再说了,夫人是不是跳河了,也只是一个猜测,看到了一双鞋子,说明不了问题,也许是走亲戚去了。
贺老板当然不想出大价钱派人出去寻尸,听街坊这样说了,就坡下驴,打消了寻人的念头。但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他婆姨肯定是跳河无疑。他心里明镜似的,他这是自作自受,他婆姨走上这条不归路,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是他逼她死的。而这一切,都是因豆花而起。
回到店里,贺老板让小二打理旅店,他自己闭门谢客,坐在窗户边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黄河,好像他的婆姨真的会从黄河里跳将出来,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贺老板三天没有走出店门,他痛定思痛,但没有去检点自己的过失,把这一切都迁怒于豆花身上,要不是这个婆姨,他也不至于落的这样的狼狈。
豆花正在盘点这一段时间的营业状况,伙计喜子慌失失地跑了进来。喜子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说:“老板,悦来客栈的老板娘投河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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