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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绣庄里少了一个最得力的宋映柔,本就有些手忙脚乱。
阿绫不想给大家添麻烦,问清了地方,执意不要人送,一个人摸到了小集市。
日头高悬,这集市比之河岸边,显得尤为冷清,宋映柔坐在摊前的小木凳上,手持圆绣绷,不知是在绣丝帕,还是荷包。绣好的成品就搁在眼前,供人挑拣。
阿绫在远处看了许久,偶有人路过翻赏,可惜阿娘磨破了嘴皮也没能卖掉。
隔了一个冬又一个春,阿娘瘦了,瘦的皮包骨,圆润的颊凹陷下去,时不时要停下手中的活,揉一揉眉心,捏一捏鼻梁。
阿绫低下头,用衣袖使劲搓了搓眼睛,又拍一拍自己的脸,换上笑呵呵的样子跑过去:“阿娘!”
裙摆带起一阵风,他停在阿娘面前,看到她满脸惊诧。
“……阿,阿绫?”她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搁在腿上的绣绷和针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你!”
阿绫知道她一定是想数落自己,干脆趁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一头扎进了她怀中,抱住了她:“沈嬢嬢说你在这里。”
阿娘身上有一股特别的香,阿绫从未在别人身上嗅到过类似气息,那是介于花草香与药香之间的清淡味道,与那些夫人小姐的胭脂香粉味是不同的,这味道曾伴着他每夜入睡。
绣娘的手要足够细润柔软,才不会摸毛了蚕丝线,绣出的画才够平整,够光泽。
所以阿娘每夜都要用药草水泡手,泡上一盏茶的时间,仔仔细细检查手指,一个针眼大的茧都不会放过,再涂上满满的三白香脂,一觉醒来,纤纤玉手如柔荑,比丝缎还要软上几分。他贪婪地抽吸着熟悉的味道,喃喃低语:“阿娘,我好想你。”
“……你,你这孩子真是……”宋映柔紧紧抱住他,看他这身丫头的打扮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啊……”
宋映柔提早收了摊子,牵着他回家。
可回的也不是他们从前那个家。他们转进附近一条冷清小街,两侧的老旧屋子七破八补,玉宁这样的富庶之地,鲜见如此贫苦的人家。
阿绫被带进一间破旧却整洁的屋子,这便是阿娘如今的住处,四四方方,一览无余。一扇窗户纸破了几个口子,不知冬日里会有多冷。
“阿娘为何要搬到这里,为何不去沈嬢嬢绣庄里做活了……”他忍不住问道。
“……因为……因为阿娘想,休息休息。沈嬢嬢那里太累了。”
宋映柔自然不会把林亭秋日日派人去绣庄找麻烦,搅得众人不得安宁的事告诉年幼的儿子。
这些年沈如帮她们母子良多,她实在不忍连累老师,便不再去绣庄。可她前些日子在叶府前闹了一场,得罪了林亭秋,外头的绣庄哪个胆敢雇她,逼得她只好自己支个摊子,勉强糊口。
其实自己过得如何,并没什么要紧,她只在意一件事:“阿绫在你……你父亲家里,过得好不好?可有人欺负你?家里那个母亲有没有……为难你?祖母可有照顾你?”
阿绫一愣,忽然想起了什么,掏一掏袖笼,铺开那一包葡萄干牛乳酥糖。
这包糖是一早叶晴芳给他的,他屋子里没得,八成是让雪兰私吞了。这一小包他还没舍得吃,原本是要带回去慢慢尝,谁知得了机会见阿娘,简直再好不过:“阿娘,我很好。他们都很喜欢我,我现在有好多男孩子的衣裳,日日都能吃水果和蒸鸡。对了!阿绫还有个丫头,叫元宝,比我还小。她没有娘,被爹爹卖到叶府换钱了。”
“是么,这么可怜,你可得好好待她啊。”宋映柔听得眉开眼笑,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
见阿娘开心,阿绫又卖力地手舞足蹈比划半天:“阿娘你不知,晴芳姐姐绣的荷花花瓣有多丑……”
“阿绫……怎么总在刺绣?没有,没有认字读书吗?家里有先生吗?”宋映柔期待地看着他。
他一愣:“有啊,大哥的房里有两位先生呢。不过祖母说,阿绫还小,不着急……”
“我的阿绫聪慧,早一些开蒙,早一些有出息。”宋映柔放下心,“有先生就好了,叶家请的先生,定是玉宁最好的。阿绫要用功读书,好好做学问,记住了吗?”
“嗯。”阿绫重重点头。他知道阿娘心里崇敬读书人,听沈嬢嬢说,在他还未出生时,阿娘就开始攒起银钱,说是为了让他将来能进学堂,“阿绫答应阿娘,好好认字,读书。”他爬到阿娘膝上搂住她脖颈,“那阿娘也要答应阿绫,多吃一些。阿娘瘦了……”
母子许久未见,待回过神,发觉天色都开始暗了。
阿绫一惊,虽是不舍,却还是咬着牙松开阿娘的手:“阿娘,我,我该回去了!元宝还在等我!我下次再来看你!”
他边跑边忍不住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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