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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少年一愣。
“你昨天深夜醉醺醺地回来的样子我可还记得。”守护者挥了挥手,“好了,早点休息吧。明天,你必须接着尝试去下定这个决心。不然,我想,你自己也明白后果。”转身,卷起长袍,便飘然离去了。只余下喜羊羊一人,静静地低下了头,看不见希望,只余下绝望。
又是正午。
推开牢房厚重的铁门,喜羊羊双目无神地走了进来,手中,仍端着食物。再一次,食物被放在了灰太狼眼前的简陋石桌上,再一次,少年选了一个尽可能远的角落坐了下来。
灰太狼死死咬着下唇,没有说话,也没有要开始吃的意思。
一派死寂。
少年没有开口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心里此时乱作一团。若不是他像前两次一样低头藏匿神情,便会不难看出他眸中的复杂交织至于把这汪本为清潭的双瞳搅为浑浊的情感。不得不在脑海中不停地回放守护者用讽刺的语调说出那段“我一点都不关心这是不是人之常情,虽然来讲,要我说,这不过就是说明你还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比较特殊的自私罢了。但我不关心,我关心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你想要救他们,那你就必须做到罢了”的场景,不得不不停地斥责着自己这“特殊的自私”,才终于把混沌的感情理清,把一切善良、一切友好、一切真诚甚至于一切友谊、一切美好、一切幸福都抛在了脑后。眸中翻涌的水光也才勉强结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寒冰,硬生生把潋滟化为了酷霜。淡蓝色少年终究抬起头,把在这深处情感的纷繁努力中耗尽了气力从而变得毫无血色的面庞和被那霜冰覆盖从而再也不能通至心底的双眸部分地展露在灰色的他发出幽幽翠绿色光芒的眼瞳前,抑制住了颤抖的声音吐出了一句已尽量做到毫无感情的话:“身体好些了?要是好了,就赶紧吃饭,吃完你就走吧。”
灰太狼眼瞳里露出的感情也一瞬时丰富了起来——或者说,乱了起来。他把食物推到一边,同时把唇,抿得更死了。始终有些担忧自己控制不好感情的喜羊羊没有敢把目光那么直直地对上灰太狼的眼睛,但此时也是把这异常的情态看得一清二楚:灰太狼的眼眸中,不是以往两次的困惑、苦涩、叹息、无奈、怀旧、或关心,而是某种无法理解的东西,似乎像是质问,似乎像是讥讽,但也似乎有几分温和。总而言之,充斥着繁复的矛盾。他的语气,也似乎带有同样的矛盾:“饭就不必吃了,我现在就走。”
这一句话让本准备好一大批冷言冷语的淡蓝色少年一惊,头又不受控制地抬高了半分,自己没有察觉,然而对面的灰太狼看得一清二楚:那对眸子中的寒冰,其下覆盖着的潭水霎时激烈地冲撞着,卷涌着,翻起漩涡和巨浪,把表面那些勉强结成的坚冰或击得粉碎,或卷得四处飘荡,反射的光芒也随之变得杂乱无章。这一句话,无法再明显地,打乱了少年的计划,把他的心防也毁坏至无以复加的地步。想发出点什么声音,却颤抖和沙哑到完全无法被人辨识,只像是无意义的低吼,于是不得不再花上半晌整理情绪,同时也才终究找到了适当的语句以为回应,轻声道:“那很好,走吧。”
灰太狼一笑——奇特的笑,无法解读的笑。然而他眸中却是全无笑意,可也不是冷酷,而仍是那无法理解的质问与温和的夹杂——但多了点什么,或许是由决绝掩饰的心疼,又或许是由关怀掩饰的冰寒。而下一瞬,他便是已然起身。牢门则也在同一刻“咔哒”打开,守护者正立在门外,挂着一抹笑,却是满脸嘲讽的神色,注视着正缓步但坚定地走出的灰太狼。对于灰太狼而言,这神色、这笑意,都太熟悉了——正是之前的那个梦中所见到的守护者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的神情,那让他如坠入深渊而经受严寒般的神情,也是那让他恐惧以至于极点的神情。于是他不可避免地、仿若受了重击般地浑身剧烈地一颤,脚步也顿住了。
无力地坐在地上的喜羊羊看着这一幕,眸中的光芒竟也随之又一颤。若说原先双瞳里的寒冰仍有几些碎裂零散的残余,如今它们也都在这一轮惊涛骇浪之中被卷入了情感的汪洋大海的底处深渊。无意识地,少年便全身发力,要一跃而起。守护者却不早不晚地把头转向了他,嘲讽的神色一瞬间变得严肃,五官皆霎时紧绷,完全地紧绷,就像被压到极限的弹簧一般,而眼眸则像是无光的黑夜,既是吞噬一切的无底洞,却也同时散发出可怖的幽暗气息。于是在这威严而压抑的目光中,少年要起身冲过去拉住灰太狼的冲动便被硬生生地压抑了下去,只能默然地看着灰太狼自那一顿中回过神来,再次一步一步地向远方走去,向离开自己的方向走去,却也是向着生和希望的方向,走去。
半晌,无人说话。喜羊羊仍默然地坐在牢房的一角,头再度埋进了臂弯里。守护者则倚在门框上,原本的严肃神色已经不复,现下的神色自然了许多,却也不是完全自然的表情,而更像是在无声地叹息。
于是这本来无声的叹息终是转化为了声音。一股气流自肺中而出,成了“唉”的一声。少年也终究在这死寂被打破的时刻抬起了头,轻声道:“你昨天中午到现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些什么?”
“嗯?”守护者一脸困惑的神情。
“别装了,”喜羊羊的声音全无抑扬顿挫,“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守护者仍旧维持了那茫然的表情半晌,见少年仍冷静地注视着他,才终究眸中显出些敬佩的情绪,抿嘴一笑,开口道:“不愧是乾羊羊的后代,智羊羊的儿子,果然聪慧过人。你是怎么想到的?”
“谈不上什么聪慧。”喜羊羊显出一副苦笑的神色,眼神中则全是自嘲,“不过是对自己有个清醒的认识罢了。我很清楚我上两次试图赶走灰太狼时失败得有多彻底,也就因此很清楚,如果你什么都没做的话,今天绝不会我才说第一句话他就决定走了。事实上,如果你什么都没做,今天这次我都不会成功。”
“不错嘛,这个时候都能保持如此冷静和理智的思维。”守护者脸上的笑意愈渐浓了,“但这正是我所以说你聪慧的地方:你对自己能有清醒的认识,而,这世上,是没有多少人做得到这一点的。”
“是吗?”喜羊羊强打起精神,勉强显出一副半开玩笑的神色,“你始终待在这古堡里,见过多少这世间的生灵?”
守护者一下子“呵呵”笑出了声:“是是是……确实,这话其实是我,”顿了一顿,“我父母讲给我的。至于你问的事情,是我昨晚来到这里,在他还没睡下的时候,于此处牢门外放了一段你和我密谋的录音。”
“密谋?”少年这次是实实在在地愣住了,脸上和眼眸中的困惑神色也不是强打起来而是确确实实的了,“我们有密谋过?”
“没有。”守护者耸耸肩,“但你还记不记得我昨晚给你放的那些影像?你这几次在古堡的这些时间,其实古堡的自动机制都在不断地录像。我是从许多段录像中,寻找了半天合适的材料,剪辑出来所谓的密谋录音的。为了尽力逼真,我还把声音压低了不少,显得更像是密谋。为这工作,我昨天可是忙了整整一个下午。”
少年神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复杂,似是想抬起嘴角弯出一抹笑,却只能得以让面庞抽搐了几下。不过最终,少年的唇中还是冲出了一声诡异的笑声,在这本就幽暗的牢房中,更是显得额外的令人惊悚。而这一声笑,也顺便把少年双瞳中的混乱冲走了,取而代之的终于是了平静,一汪无波的清潭,如极品的水晶般清澈透亮,均匀地反射着四周那不多的光芒。他带着些无奈地摇摇头,终又轻笑一声,开口只道:“谢谢。”
守护者也是轻笑一声:“我也是清楚地意识到了你自己这么下去根本不可能成功,所以这也是我被迫无奈呀……”偏头想了想,“别管这些了。如今伤灰太狼的心让他离开之事已经结束了,我待会便会放了你的父母。接下来,你必须……”却没有再说下去。
“我明白。”少年的声音已然完完全全地平静了。在大风大浪之后,一切,都是那么,那么的平静了。
“可以等到明天,甚至后天。你可以打理点事情,留几封信给你的朋友们之类的。”守护者的语气中,带上了一点不易觉察的关心。
淡蓝色少年却只是摇了摇头,随后站起了身——也让他胸前的铃铛,奏响起了清脆的乐声。低下头去,看了看胸前那闪着金光的铃铛,承载了许许多多往事的铃铛,他又笑了,那么美好地又笑了,笑容淡然,而美丽。手轻抚上去,摩挲了片刻,又抬起头来。双眸里,也又有了那份水光潋滟。
“不必了,我今天赴死便是。”
古堡大殿,已近深夜。
守护者缓缓地踱步到正靠在一个石台上的喜羊羊身旁,想要说些什么目光却被石台上的那盆康乃馨所吸引,不禁轻笑一声:“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个石台?”少年也抿起一抹笑来,“实话实说,如果你是不想要被人发现的话,那你这么特殊地只留一个空荡荡的石台绝对是个错误。这盆花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守护者只是摇摇头:“也没什么……算是对我父母的一个念想吧。我已经放走你的父母了,启动生命祭坛的准备工作也都做完了……”
“生命祭坛?”少年打断了他的话。
“你待会需要通过这个生命祭坛来……赴死。”守护者的言语突然更加柔和了,“你真的不需要打理些事情吗?比如说,你父母应该还没走远,还在古堡附近,你要是想的话我可以安排你和他们见最后一面。”
“不必了。”少年仍是灿烂的笑靥,瞳子里却满是苦涩,“如果只是我见到他们而他们看不到我,那和照片也没什么区别;如果让他们看到我……”顿了顿,“我实在不想让他们伤心了。”
守护者抿了抿唇,挤出一抹笑来,拍了拍已经站起来的少年的肩,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看向少年深蓝色的眼眸,如今又是清澈而直达心底的眼眸,其中的不甘,其中的不舍,其中的痛苦,其中的悲伤,皆是一清二楚。他是多么地希望自己不必取他的性命,不必伤害这样的一个本应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啊!可是他无能为力。命运如是,人何胜天?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少年终是又笑了笑,也把自己的手,扶在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守护者的手上:“你这里还有酒吗?”
“你知道有。前天晚上你喝的酒不就是从我这里偷偷拿的吗?”
“是啊……”喜羊羊笑着应道。
……
“极目楚天空,云雨无踪,漫留遗恨锁眉峰。”少年一句一顿,近乎于恶狠狠地念出了这句词,而后就狂笑不止起来。同时便是一仰头,又一杯清酒便自喉中滑下,眼瞳已在醉意中布满血丝。守护者轻轻拽住少年的右臂,柔声道:“你已经醉成这样了,别再喝了……”
少年却毫不犹豫地挣开了守护者,仍旧伸出手去,拿起酒壶,便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但在浓重的醉意里,酌了一杯,同时却也撒了半杯。可少年毫不在意,直把酒杯送至唇边,一饮而尽。眼眸中的醉意愈渐深了,口中的话语也有些不清不楚了——
“自,自……自是,哈哈哈……自是荷花开较……较,较晚,孤负……孤负……负东风!哈哈哈……”
「和前天晚上一样啊……」守护者无声地叹口气,无力地靠回石椅冰冷的椅背上,只得摇摇头。目光投向古堡外,仍是柔和但无星辰的夜晚,月光也仍在淡淡地洒下。但却好像突然瞥到一个人影,再转眼一看,却又不见了,使劲揉了揉眼睛,还是一派平静。
“客馆,哈,客馆……叹……叹飘蓬,哈哈哈……聚,聚散……匆匆,哈哈……扬鞭,那,那忍……哈哈哈哈……骤花骢,哈哈哈……”又是少年已然疯狂的声音。守护者猛地把头转了回来,便只见少年眼中那感情的狂风巨浪再度浮现,这次更是掺杂着血色的醉意。反射出的水光如利剑般杂乱无章地四散而出,让守护者一下子感到……不知如何形容,只能描述道守护者那双瞳中霎时布满了恐惧和震惊,却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惊涛骇浪了。急忙起身,死死拽住了又在把下一杯酒向嘴角送的少年的手,是那么的冰冷。
“醒醒,冷静点!”
而少年只是不断地试图挣开,使的力气愈发地大,守护者也不得不随之加大力道。来回反复争抢之下,那杯清酒便已撒掉过半。
“望断……哈哈哈……望断斜阳……人不见,不见,哈哈哈哈哈……满袖,满袖……满袖啼红!哈哈哈……满袖啼红!”
“咔嚓”一声,在两人皆使出大力之下,酒杯竟是被生生捏碎了!雪白的碎瓷片狠狠地扎进少年的手心,鲜红的血顺腕而下,如朵朵红莲般绽开。在深可达骨的刺痛之中,少年终于似是清醒了过来,于是便是一声**,而后便哭喊道:“啊……头,头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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