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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都不要想!”韩子琛脸色铁青,“东宫的人把你交到渭州,我一定要让你全须全尾地回到长安,若不然,圣上和傅家都不会善罢甘休,我担不起这个罪责。”
他旋即冷笑起来:“梨花啊梨花,你竟能想到这个,难不成你愿意抛弃一切、没名没份地跟着他,做个外室?那不消旁人说,我先要替祖母臊死了,我们韩家养不出你这样的女儿!”
傅棠梨猛然抬手,抓起茶壶砸了过去。
韩子琛头一偏,茶壶擦着他的脸过去,掉落在坐榻上,“咣
当”一声碎了,茶水泼湿了他的衣袖。
婢女们听见动静,急急进来:“娘子,怎么了?”
韩子琛一言不发,也不动,直挺挺地坐在那里,脸色阴沉。
傅棠梨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平复下来,用和缓的声音道:“无甚关碍,不小心把茶水洒了,溅到韩世子,收拾一下吧。”
婢女不明所以,也不敢多嘴,依着吩咐收拾了残局,重又上了一壶茶。
稍后,婢女复又退下。
傅棠梨坐正了身姿,优雅又沉稳,捧起茶盏,对韩子琛颔首致意:“失礼了,大表兄恕罪则个。”
韩子琛接过茶盏,一饮而尽,重重地放下,沉声追问:“你打算几时回长安?”
傅棠梨低头看着盏中的茶水,手指摩挲着青瓷边沿,一时没有回答韩子琛。
韩子琛烦躁地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表妹,所谓忠言逆耳,这世间只有我是真心实意为你着想,圣上颁下旨意,钦定你为太子妃,此事关乎天家颜面,哪能由你恣意妄为?就算你不顾自己前程、不顾傅氏满门的死活,你也要替淮王思虑一二。”
傅棠梨坐在那里听着,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韩子琛察言观色,语气愈发诚恳:“先前淮王被困,何以无人来援?如今北庭大捷,淮王何以不报功?你难道不明白吗?旁人看他风光,焉知高处不胜寒,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这等形势之下,你若引他公然违逆圣意,岂不是要置他于死地?”
傅棠梨啜了一口茶,终于开口,语气如平常一般,温雅和气:“大表兄言重了,我哪有这般能耐。”
韩子琛还待再说,傅棠梨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阻住了他的话:“道理我懂,大表兄很不必啰嗦,你须知我其实并不傻,方才那句玩笑,或者因我宿醉未醒,胡言乱语罢了,你大可放心。”
韩子琛暗暗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道:“偶尔糊涂也无妨,只怕你喝多了,醒不过来,把玩笑当作真,误了身家性命,叫人惋惜。”他语气一转,再问了一遍,“这么说来,你打算几时回长安?”
傅棠梨沉默良久,低下头,慢慢饮尽了那盏茶,北地的茶水,大抵过于浓郁了,让她尝到一丝苦涩,她叹了一口气:“茶凉了。”
“表妹……”韩子琛皱眉。
傅棠梨抬起脸,淡淡地笑了一下:“容我斟酌一下,略等几日吧。”顿了一下,补了一句,“这回不骗你。”
——————————
韩子琛走后,傅棠梨思虑良久,心绪难宁,欲寻赵上钧说话。
但往淮王居所,却听得淮王外出远行,数日不得归,傅棠梨心生忧虑,赵上钧伤势未愈,正宜静养才是,何事紧要,使他亲自奔波。
然,去问张嵩,张嵩一脸茫然,去问庄敬,庄敬支支吾吾不肯言,傅棠梨无奈,只得回去不提。
过了立秋,暑气褪去,北边的气候变得尤其快,起了几阵风,便一日凉似一日了。
虽则傅棠梨只在此小住,但奴仆们得淮王吩咐,格外殷勤,早早地便将湘妃竹帘撤了下来,换上绣满海棠花枝的蜀锦帘子,长至掩足,风拂动,花影摇曳,令人恍惚不知年月。
这日午后,傅棠梨独坐屋中,倚在小轩窗下,正在阅看从傅府寄来的信笺。这是第三封了,间隔不过一两日,接连来信,西宁伯府的人不敢怠慢,专人连夜转呈庭州。
长安那边不知出了什么状况,连傅方绪这样老谋深算的人也显得急躁了起来,言辞一封比一封严厉,连连催促傅棠梨尽快返回,但究竟是何缘由,却又语焉不详。
傅棠梨越发烦躁。
此时,却闻侍者在廊下报:“淮王殿下到。”
不待小婢子打起帘子,赵上钧自己进来了:“梨花。”
他着一身戎装,玄黑大氅,明光战甲,山文龙鳞相扣,赤金饕餮盘踞肩上,兽口大张,齿间犹有血腥颜色,似择人欲噬,此时自外归,风卷起,大氅翻飞,煞气猎猎,然而,但他看到傅棠梨的时候,周身的气息倏然平复下来,他朝她伸出了手,目光温煦,恰似这秋日灿烂的阳光。
傅棠梨飞快地将那信笺掖到袖子里,从榻上跳下,几乎小跑起来,但只两步,忽然又慢了下来,理了理衣袖,收拾了仪态,端庄而文雅走到他身前,搭住他的手,抬起下颌,矜持地道:“你不好好休养,却去外头乱跑,我生气着呢。”
赵上钧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团在手心里,他的气度依旧是高贵而威严的,但他看着她的时候,眉眼低垂,目光中带着清浅的笑意:“实则我伤势已大好,不至那般娇贵,临时出门办了一桩急事,若和你说,只怕你又不悦,只得先斩后奏了,还请见恕。”
他牵着她出门,温和地道:“我给你带了一样小玩意,当作赔礼,你来看看,若是欢喜,就莫要生气了。”
傅棠梨心中叹息,踌躇着,斟酌语气:“我也不需什么赔礼,只是担心你罢了,其实呢,我正要和你商量,这两日我打算……”
但话说到一半,她又停住了,只因她看见了院中一匹白马。
准确地说,那并不是白马,阳光是金色的,而它的皮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妙的粉色,金粉流光,似华锦披覆其身,它温顺地站在那里,深目高眶,熠熠生辉,马头高峻如削成,脊如龙骨,有铮铮之态。
渭州蓄有重骑,傅棠梨也见过不少好马,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这么神气的马,简直叫人着迷。
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叹,奔了过去,摸了摸那马。
那显然是一匹年轻的马,活泼而好奇,它喷了喷鼻子,弯下脖子,嗅了嗅傅棠梨的手,用马头蹭了一下。
傅棠梨用力摸了好几下,摊开手看了看,手上一片干净,她十分稀奇:“没有掉色呢,它的颜色居然是真的?”
“此马名桃花叱拔,为汗血宝马之异种,其色殊,万中无一。”赵上钧眼中笑意愈浓,“你要顶顶漂亮的马儿,看它可好?”
“原来这就是桃花叱拔,我早先在古人的诗句中见过,以为夸大,今日一见,方知为真,可见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是我浅薄了。”傅棠梨围着粉色的马儿转了两圈,越看越觉得满意:“这可真是稀罕东西,你从何得来?”
赵上钧语气淡淡的,好似随意一提:“此往西行,有国名为高昌,我闻国主有此名驹,奉为至宝,遂亲往取之,幸不辱命。”
他说得稀松平常,傅棠梨却听出不对味来:“既为至宝,国主怎舍得割爱?你可是花费了重金?”
赵上钧不在意地拂了拂衣袖:“我急着回来见你,不欲多做交涉,率兵破其国都,不必国主割爱,我自取之。”
“道长!”傅棠梨心头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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