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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怜听着觉得心酸,后听得那句“独自一人”,百感交集,闷不做声,咬着唇默默地哭。
宗契还接着讲。
“梅官人心中好生怜悯,见她瘦骨伶仃,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取来几张饼,并两块碎银,交与那妇人。妇人千恩万谢。梅官人没了谈兴,喝过水,便出门告辞。妇人送至院口,忽此时,一阵风来,刮起那盖头一角,叫梅官人看了个瓷实。”
应怜吸了吸鼻子,闷闷道:“她必是花容月貌,那梅官人怜之爱之,便将她载上马,一同去了,自此后不必孤苦伶仃,有了依靠。”
外头一时没动静。
半晌,他问:“……那你还听不听?”
“你说。”
“那风吹起妇人盖头,被官人瞧个正着,竟是一颗骷髅,白惨惨的骨殖、黑洞洞的眼眶,那齿间森森,一张一阖,道:‘官人好走!’……”
还未说完,里头尖叫了
一声。
紧跟着窸窸窣窣,约摸是她坐起身来,狼狈地埋怨,“这是什么志怪野谈?谁家大人大晚上给小孩儿讲这个?”
宗契坐定庙门槛,很是自如,丝毫不觉不妥,“我们师兄弟,从小都听这些睡觉。”
应怜满肚子花好月圆,憋得幻梦破灭,白瞎了方才哭一脸泪,愤愤抹了。
“后头还有,你还听么?”他又问。
她哼了一声,“不听了,我睡下了。”
于是闷闷不平地歪倒草铺。
许是这么一悲一吓,她竟真的生了几分困乏,不知不觉,幽幽地睡了去。
贫贱自分开,各自哀……
宗契在庙门外,倚着门墙,浅睡到夜半,忽听里头窸窣一阵惊动,伴着应怜低低惊呼。
蓦地醒转,尚来不及问何状况,跟着却又听得一串沉闷震响,他心中一紧,夺门闯了进去,“怎么了?”
庙内无光,火堆余烬已灭,便只有林间夜雪映入庙内,幽幽冷冷地暗自生辉。应怜本和衣而卧,此时却坐起身来,惊魂未定,眸中点点碎雪莹亮,教人看出几分惊惶来。
一旁滚落着个东西。宗契三两步至近前,一抄手将她带起,拦在身后,定睛一瞧,松了口气,却是颗府君石首。
再一抬头,果然,崔府君高高挺挺的一个身子,项上已没了脑袋。
“我方才半梦半醒,见那府君像骇人,故惊来便推了它一把。”应怜擦擦头上冷汗,后怕之余,又有些狼狈,“……怎么就把脑袋给推下来了。”
“无妨。”宗契弯身捡起那颗石脑袋。
应怜犹自戚戚,环望破门入处,长林雪已转小,松松积了一层晶莹在地,云外无星无月,全凭一袭雪裀撑八荒半明半亮,说不出的凄寂惨惨。
她见宗契上望,若有所思,心中不踏实,扯了扯他衣袖,“神怪之力不可言说。神首无故坠落,想是不吉,要不咱们还是离了这庙吧?”
“它被你推落,怎能说‘无故’。”宗契见她凄惶的小兽模样,觉着好笑,又见她指节纤纤,一截子藕白细腕比林间雪也不遑多让,心中微动,“这金身连着石座,少说千八百斤,你竟能一推而动?”
他一说,应怜怔了怔,也觉得有几分怪。
宗契将神首搁回供案之上,却见应怜捡了颗石头,在崔府君残漆斑驳的泥胎四处敲了几下。
果然,无论金身或是石座,皆都中空闷响,竟徒有一副泥壳。
神首掉落时,还砸着府君像袍带一角,硌出了个拳大的孔洞。宗契纳罕道:“神像中空便罢了,须弥座怎也不实,岂不头重脚轻?”
说话的当口,唯听石槽推拉之声,一霎时却不见了应怜。宗契陡得惊起一身鸡皮栗子,忙道:“你人呢!”
那无头的府君肚中却闷闷响起应怜的声儿:“我在这。”
他忙绕到后头角隙,幽深处却凭空拉来一只手,将他拽了进去。
一忽暗沉了下来,连微亮的皓雪荧光也不见,只认着她清浅馨香的呼吸在耳侧,袖口还被紧抓着,身前半步,便是她窈窕温软的身子。
应怜也不知怎的,分明方才还觉神像肚里宽敞得很,不想把他一拉进来,登时便塞满了这方寸天地,连呼吸都没了间隙,稍稍一动,便能触及他的衣衫胸口。
蓦地一颗心便砰砰跳起来,只是在寂静无声的幽暗里,听得分明已极。她愈是无措,心跳便愈快,却又有几分燥热,也不知是羞的,还是他身上笼下的暖意燥的,只语无伦次地解释,“我见那鞋履光滑,我便按了一下。我、没想到有……暗门……”
咫尺间,听他低低“嗯”了一声。
应怜松了他袖缘,总之她瞧不见他,他也瞧不见她,便任红着脸,一点一点从他身边擦过,想挤出去。
忽而被他拦腰一带,又按了回来,一只宽大手掌情急来捂住她口鼻,又附在耳边轻声低沉,“有动静。”
她头脑一片空白,总觉他喷洒的热气残留耳廓,呆呆点了点头。
宗契这才放开她,放得彻底,不止双手离得远了,甚至似乎又退了半步。
只是退也退不到哪里去,她也听到了他连成一片的强烈心跳。
尚来不及羞赧,便果真听外头有动静。
沙沙轻动,似是脚步细琐,三步一犹疑,终是认定而来。
这幽魅一般轻响之外,更有一声抽抽搭搭的啜泣,似是女子声音,悲苦难抑,却又想哭不敢哭。
纵是宗契在侧,如此绝然寂夜里,应怜也被这一出吓得手脚发木,脑里尽是睡前那戴了盖头的骷髅鬼,身子僵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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