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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情知能发出声响的,绝是人非鬼,故心内安抚了自己千万遍,这才稍稍一动弹,露出一孔隙来。
恍然随着幽幽声泣,一丝儿雪光挤进隙里,隐约勾勒近旁的宗契,身躯硕伟,眼眸明晰,似有雪里微光。
她只一下便着意撇过眼去,只是心跳仍疾,刻意不去管它,觑了一只眼窥看向外。
一拳大小的孔洞,正将半室情形看透;夜色深幽,对方恰也难以注意里头异样。
应怜瞧得分明,一颗心又晃悠悠落肚。果然,何曾有什么鬼神,不过都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那是个跪在府君像前的一个女子,穿了件栀染的长褙,已然褪成隐约的苍黄,下着一袭靛裙,俱是麻苎细葛,满头青丝以一顶红罗帕包缠,露出姣姣的面容来,不过碧玉桃李,正值青春,端的是春风裁鬓、细柳扶腰。
这样一个闺里黄花,深更半夜独自一人,到得远近不挨的府君庙里来拜神,本就是咄咄怪事。她又哭得胆战心惊,好似那眼泪能招来真正的鬼怪一般,不时便要仔仔细细地以帕子拭了,又望着那供桌上的神首与火堆、铺盖等生人痕迹,愈发地瑟缩畏惧。
应怜一时猜度不出她来意,不敢贸然出声,只得蹙眉,以目视宗契,只是夜深不辨,也不知他是何反应,唯见眸光定定,不落于别处,只在自己身上。
外头那女子却又开口,打破了她一腔心乱,“真君显灵,奴已供奉神前,真君……真君还请怜惜……”
说罢又哭,只一霎便止,又慌不迭地揾泪,强作欢颜。
应怜听得古怪,又有些悚然。听这意思,崔府君当真能显灵?若如此,她与宗契两个占了他的五谷道,她更摇落了他的神头,岂不是要遭天打雷劈?
一晌却又见女子大了胆子,竟自褪下长褙,露出里头一样栀黄的小袄来。
分明一阵寒风,将她吹得瑟瑟发抖,她却恍若不闻,垂头去解腰间系带纽襻,竟还要再脱一件。应怜看得替她发冷,实在瞧不过眼,怕她当真脱得连袄都没了,便一下出声,“天寒地冻,娘子保重身子。”
崔府君肚皮内嗡嗡作响,应怜的女孩儿声音一出,将那女子吓得跌倒,一迭磕头不歇,“府君饶恕、府君饶恕!”
应怜拽了拽宗契,对方会意,出得神像肚腹,硬生生又把那磕头的女子吓停了。
直待应怜也转出来了,她才僵僵地又一动弹,“你、你们……”
“娘子快起身,”应怜见她磕得额上发红,心中怜悯,过去搀扶。
女子呆呆瞧她,“你必定是侍奉府君的仙子了……府君、府君他,怎么成和尚了?”
“……”应怜拍拍她靛青裙上尘土,沉吟道:“这,说来话长。”
宗契眼观鼻鼻观心,摸了摸自己顶上微冒出头的发碴。
重新收拾利索,复燃了火堆,那女子这才相告,道自己姓章,唤作杏娘,家就在前头不远伏牛村;起初不肯多言,问得急了,推诿不过,这才吞吞吐吐,道出几分。
却原来不是什么私逃的女使,是好人家的女儿,受崔府君敕命,来与府君庙中相会。
应怜听得一头雾水,上下打量章杏娘一回,以为她有什么神异,“他寻你做什么?”
章杏娘臊眉耷眼,脸从脑门红到了脖根,只是不肯说。
一晌应怜蓦地忽开关窍,倒吸一
口冷气,也臊红了脸,再看一旁摆弄柴火的宗契,对方无知无觉,见她瞧来,便道:“什么?”
他旁边便摆着崔府君的脑袋。应怜看不过,瞪了那石头一眼,心道好个泥塑的神仙,平白受着一方香火,却任由歹人借了自己名头行秽。乱之事。
宗契以为她瞪自己,生生受了,想了想,觉着自己该说什么,便清清嗓子,“崔府君今夜不在,着我们在此留侯,特教明日一早,送你回家,你只暂歇便了。”
章杏娘果抬了眼,只是脸面上却转了几分白,犹疑一晌,应下了。
应怜这回实实地瞪了一记宗契。
一会子,两人把章杏娘寄在庙里,自出了庙,寻个言语听不到的地方嘀咕。
应怜问:“你怎么也装神弄鬼起来?什么‘崔府君今夜不在’,说得好像你真是他座下童子似的!”
“你有所不知,”宗契见她急眼,好生解释,“我们那山上各间大小庙,时常有这等人,三更半夜的来拜佛,说灵验。这样人,十有八九是脑子有病,你不可激她,免得她癫狂起来,暴起伤人伤己。你只顺着她话说便了,明日将她送回家就是。”
应怜惊了半晌,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
“可……”她居然愈发觉得他有道理起来,只是哪里还残存一点不对劲,“可她说相会……分明……”
她心如冰雪,宗契却也眼似明镜,两下俱都不存私心。应怜便分明了半天,也没分明出个究竟来,疑惑是否当真那等腌臜地走了一遭,自己也变得龌龊起来,只得惑惑然暂且歇了心思,又随他回了庙里。
她有心多问章杏娘几句,对方只面赧,不肯多答。应怜满肚子的猜忌,不好多言,又只得与她一处,憩了半宿。
翌日一早,推庙门张望,雪仍飘飘彻彻落着,填平山林坎坷,一片茫茫然晶莹之色,险些教人分辨不出来路。
章杏娘观望了一回,指着一处,与他们引路,“我家就在前头,进了山坳便是。”
便收拾行囊,牵了驴,与她一道而行。只章杏娘走走停停,一忽儿回望那覆满了雪的府君庙,一忽儿在他们脸上打量,瞧定二人脚下深深浅浅的雪印子,前头不敢言明,待及半道了,见应怜说话和气,这才壮着胆子,探问了一句,“二位,果真是府君座下的使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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