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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人尸身则没那般走运,找了车马往深林里一扔,喂了虎豹。
一亭内外的血却无人管,任此地州官头疼去了。
葬了家眷,吴览向一行七八人长跪叩谢。单铮受了这一跪,见他重情重义,便道:“索性你也别找皇帝了,入得咱们一伙,我自带你杀了仇家。你既做得清官,想必是个才子,便跟着咱们打,如何?”
“义士恩情,吴某此生难报,但我必朝天,求个昭昭天理。”吴览再拜,道,“杀袁贼是我一人所为,纵千刀万剐,必不教义士们为难。”
单铮倒有几分动容,又教人赠了几套干净衣裳,目送袁武搀着吴览,驾车远行而去。
辚辚车马声渐而不闻,赵芳庭迎着日头,遥望南下牙道,隐隐消没雪迹,便道:“哥哥,前头六十里地,便是润州。再往东南,你们打听林江啸兄弟的所在便是。我已与他俱明了你等人,他必迎候之至的。”
日色明朗却稀薄,照得单铮赤发更烈,连眼眉处也抹上一缕绛色,瞧他便问:“怎么,你这就要走?”
“我得去寻宗契兄弟。”赵芳庭一笑,那神情怎么看怎么慧黠,“听闻他们又去到扬州,我从此北上,要不了几日便至,到时带了他来见哥哥,咱们聚便是一团火,烧它个天翻地覆!”
“行,你多保重,我静候佳音!”单铮大笑,豪气纵横。
几人便此地相别,单铮领了人驰骋而去,苍苍影迹,渐行渐远。
独赵芳庭一人,亭边伫立,遥望马上行人,想才聚不过些日,转又分别,心中到底怅念,便取下玉笛,为远行人送了一曲《阳关》。
笛声悠悠彻彻,伴人音尘渐歇,寒空冻云之下,松梢雪落,寒鸦复栖,啼数声凄恻,再不离去。
夜掘坟勇仆人惊生变佯……
庆奉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洛京荒山,夜。
此山无名,也无风景,只因历来贫病横死者多埋于此,新坟压旧坟、鸦犬欺行人,故人皆以“荒山”为名。莫说夜行,便是白日,不赶路的也要绕道而过。
因此元平心中就更慌了。
他虽是个仆,却总是高门显贵家的仆,平日里吃穿用戴比多少坊巷的平头布衣尚好出数倍,教他抗锹把铲,专走这荒山夜路,实在是一辈子也未受过的委屈。
可也只敢心里委屈委屈。他这趟是随着四郎偷出来的,四郎金馔玉箸的锦衣王孙尚不嫌苦怕累,他又能说什么。
四郎是元氏第四子,是京中最炙手可热的才俊人物,便不道一身真才实学、满腹经纶,只瞧这容止清雅俊秀,谁见了不道一声“芝兰玉树、王谢风流”?
此时,他家四郎元羲,却左手一把刀、右手一柄锤,腋下还夹着一卷数尺长布,分明是旬令佳公子,却偏要学那张飞虎豹心。
四野漆黑,不是元平一支火把所能勘破,便只亮在方寸间。他又见老树寒枝之间数有莹莹幽火,也不晓得是豺狗兽眸还是幽冥鬼火,只觉遍体生寒,想劝四郎归家,却没得又暗嫌自个儿薄情寡义,便闷在心头,抖索着跟定了元羲。
四郎清瘦了,自那事后,被禁了大半年,足不出庭院,日来唯以经卷消磨时日。他安分、知事,才使得家大人心疼幺儿,松懈下来,三日前解了他的禁。
元平心中嘀咕,谁也万万料想不到,他家四郎竟如此能卧薪尝胆,合着这大半年来,做出的一副心如死灰样,都是做给一家老小看的,装一副乖巧样儿,好教早一日出来,去寻应小娘子。
正想着,前头停住了。
元平心底一咯噔,那话实在憋不住,又倒了出来:“四郎,实不行就算了吧,人到底已……唉,已去了。你纵伤心,写几篇祭稿,烧了与她,她天上见着,也就心安了,何苦又惊扰亡魂,教她不得安生?”
元羲却不如以往那样,嫌他多嘴多舌,只是虚虚的一个目光扫来,映在橙红火光里,竟赛过寒风凛冽。分明无言语,蓦得让元平一哆嗦。
元平噤声,再不敢说那娘子生死一字,乖觉地递上铲,自己找了石隙,将火把插了,四望了望。
【荒山北入二里地,有三株槐树,两大一小,小的那棵东头下,一座新坟,上摞一抔土,下栽一丛兰的就是。】那狱卒是这样讲的。
槐树东、新坟、丛兰。
是了。元平瞧着这座不大的坟头,上头土已不知何时被打落,又风吹雨淋,再瞧不见半抔的模样。
他到底是人,也有心,心是肉长的,见了这一堆土,便又想起了旧人。
何止是四郎念呢,就是他自己,每一想到应小娘子,也总要伤怀半天的。从前隔三差五地见,时常向人夸耀的,他家四郎与应小娘子怎么怎么一对璧人、怎么怎么郎才女貌,待日后成了一家人,还不知日子要怎么和美呢。
只差一脚,她就跨进元家门,做元家妇,做他的主母。
只差这么一脚。
到头来,打头风吹散连理枝,一个留在人世,一个埋在土里。
元平一
铲一铲地掘土,掘着掘着,却掘出了满脸的泪,偷眼窥元羲,却见他家四郎不仅无泪,连伤怀的神情也没一个,只是冷。
瞧着便教人心里发冷,从里冷到外。
察觉他在看他,元羲手下不停,却道:“你哭什么?”
元平忙擦了泪,抽抽噎噎,“我、我心里难受。从前她那样爱洁净的一人……”只今却埋在这样脏乱的泥里。
但听四郎空空洞洞地发了一声笑,兀自心惊,却又听他道:“无妨,她生是我元氏妇,死也要入元氏坟的。若里头真是她,我必拾了骨殖,不教她再苦留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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