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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他那般好,她一定要说出来,教他知晓才是。
“你瞧,你几次救我于水火;我说去扬州,你便送我至扬州;你从来替我料理饮食起居,还告诉我,我是最好的……”她开始手指掰掰数数,道他一身好处,“你拳脚上的功夫比我兄长还厉害,做菜再鲜美不过,还扑到我想要的鲤鱼灯,两只!”
那灯别在他腰带里,随着他步子微微摇晃。明灯两盏,似两颗心也摇摇曳曳,没个定处。应怜眼望那两点光火,脑子里混成一团浆糊,絮絮叨叨数他好处,颠来倒去几次,这才歇了,听沉沉夜中他强而鼓噪的心跳,便又道:“你能不走么?”
这是她藏了心底好几日的话,从前问出口怕唐突,这会却不知如何,想问便问出来了。
宗契沉默了许久,直待她再不言语了,才方想起该答她一句。
只是满腹的话不知从何说起,也没个头绪说起。他若要说不行,忽又仿佛见了她那双盈盈秀秀的眸子,一刹的春色里要落进秋雨,哭起来时也不知教人如何心疼。
他忆起自夏始,与她一路来的几个月里,点点滴滴,把着一团难理的情绪试图找个源头。
起初是谢她,后是怜她,又后是敬她,如今……
有些心境不言自明,有一些却不敢言明,甚而连想都不当往深里想。
应怜似乎等得急了,却一只脚轻轻踢了踢他,浑然未察如此做来是多亲昵。
宗契被她闹得不知如何是好,“应娘子,我……”
“你怎不叫我惜奴了?”应怜听那话生分,仗着贴近了他,便有些胡为起来,又拿那脚尖去点他,“适才不是一口一个惜奴,唤得很利索么?再唤一声我听听。”
迫得他只得手臂捞紧她腿弯,不教她任性踢来踢去。
应怜等不到他唤,又不见他回答,有些恼不过,只得脑袋还在他肩上耷着,又哼了一声。
她寻思着不理睬他,便就这么不言不语,瞧那两盏红鲤灯,渐渐光点乱晃,模模糊糊,她心里也模模糊糊起来。
她不闹,宗契好歹松了口气,背着她走,一晌却又想着她欲留他。
哪用她说,几日来多少回见她欲言又止,期期艾艾的模样,他早明了了。只是她既不说,他便不提,那话总也起不了头。
若说从前尚存了一分念,想她若再相留,他便也依着自己的心思,多待些日。然这一二日后,宗契却将那分念想生生戒了。
因她倚熏笼而睡,他陡生出那样长长久久的心思,事后想来,真如荒诞一梦。
因见她昏时匆匆出来,月下羞怯,却含笑向他,万般女儿情态,他竟觉得再美不过。
因人潮涌来,寻她不见,多少忧心焦躁,却只在抓着她手的那一瞬,竟如珍宝失而复得,他便失了常心。
他总是要走的。再留,是误人误己。
“我不应再留。”他话起初艰涩,当真说出口,却似乎也没那样难,也不知说与她,还是说与自己,“你,我,我们缘分一场,始于你善心恩惠。如今你既到扬州,有了归宿,是我还恩,缘分当终了。你今后如何,不必再托付我。我始终要回佛光寺的。”
佛光寺不在红尘里,钟声也敲不到扬州来,笑他分明听过数千日夜的钟声,却仍如瞽聩愚庸,看不穿几尺的儿女情。
然身在红尘里,一刹听从自己口中道来那“佛光寺”三字,他却浑然一怔,如振聋发聩,那钟声如磐,最末了震进心底。
多少话,便再也不必翻覆挂在嘴上,到头来,只剩了一句。
“我是个出家人。”他低低道,向着她,又复了一句,“惜奴,我是出家人。”
这心思确然狼狈,可点破总比生根好。纵往后相对,她再着恼,却不得不提。
若她实在尴尬,过几日他走便是。
然半晌不听她答言。
宗契便又唤了一声,“惜奴?”
回答他的唯有脖颈旁清浅均匀的呼吸。她酒后困乏,兼惊魂已定,却不知不觉睡了。
宗契那话出口了一次,便再横不下心说第二次,浑觉英雄气短,百般思量又没了头绪,终只剩一声叹息,放缓步子,背她平平稳稳地一路行回了家。
到家后,应怜也还睡得正香,几次叫唤不动,咕咕哝哝也不知哼哼些什么。宗契无法,又将她弄回屋,合衣卧在床。
她那鞋袜沾得满是泥尘,宗契勉强替她脱了一只绣鞋,却再不能又脱袜换裙,只得囫囵拿被盖过了,将两盏红鲤灯俱留与她,搁在桌上;正要吹熄,又听她含混不清地嘟囔,翻了个身来睡,蹙着眉,不大安稳的样子。
原想着不去管,待吹熄了一盏灯,他又实在不好不管,鞋袜任她便了,那长长几根簪钗总得替她卸去,免得翻身又扎到自个。
宗契便在半明的灯火里,倾身卸她簪环,什么闹蛾雪柳菩提叶,及那梅花点珠的耳坠,后头一弯长钩,她每一翻身,都瞧得人心惊肉跳。
只是有那扑棱蛾儿也不知如何钩得发间,他总也卸不下去。三下两下,她倒安稳,宗契却卸出了一身汗,心头一燥,手下力道失了准头,拽那蛾儿便将翅膀撕成了两半。
这回是摘下来了,只是教人半晌无语。
没奈何,那桌上已是一堆大大小小簪钗,宗契看来俱都差不多样儿,觉着那不大不小的蛾儿她也不定就能想得起,决定毁尸灭迹,攥了残蛾在掌心里,熄了灯,退出屋了。
眼如团月皎,心似蚌珠明
应怜今日起得又晚些,酒后浓睡,一夜来仍多困乏萎靡,因忆起昨夜观灯事,大多也还记得清楚;到家又如何上得床榻,却模糊不清。一晌想到是教宗契背回来,定也是他安顿自己睡下,怔愣之间,只觉脸烧得发烫,即掀了被,慌乱乱地换罗袜衣裙,一股脑将糟污物件扔一箧中,留待寻巷左浣衣妇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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