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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待拾掇首饰簪钗,却见堆列桌上,想不起何时摘了这些零碎,索性一件件收入奁中,数了三遍,却总少了一件缕银翠纱样闹蛾。
那蛾儿尾腹有钩、并足环抱,最是牵扯得紧,想来不致遗落北城小市桥。她又喜爱得紧,便头发也未梳整齐,趿了鞋屋里屋外地找,又前前后后廊上廊下地寻。
不想到了前院,恰逢着宗契刚回,两下里一见,她没怎么,他却一怔。
应怜瞧他手里鲜肉果菜,知他市廛才归,便问:“你瞧见我那闹蛾了没?”
她比划那清透薄纱的样式,宗契似听得仔细,连眉也不蹙一下,听完了方道:“许是你昨夜酒醉,不知落何处角落了。你莫急,先回屋梳整,我还有事走一趟,回来也帮着你找。”
应怜听着心头熨帖,起身时那困慵消了大半,冲他一笑,转又忆起昨夜归家时情景;如今他人在眼前,与夜中相较,又别有一番沉静稳肃,全不似人潮里初寻见时焦灼如沸、又百般臂内护她周全的模样。然他宽厚肩背,胸腔里心跳鼓噪,隔着衣衫随灼热传来,浸在她脑海,却怎么也拂之不去。
可见酒后误事,平日里她哪能那样轻佻。
便吞吞吐吐,乍然间眼也不敢瞧他脸面了,应怜那手脚忽也不知如何安放,挤出几个字:“昨夜……多多多谢你!”
说罢也不待他有所答,只觉脸涨得通红,顺着连廊一气儿
又跑远了。
宗契才归得家,说不得,又出了一趟,去“寻”她那心心念念的闹蛾。
走在铺肆间、人声里,不见了她盈盈楚楚的眸光,唯沐着淡薄日光,心里却也不知是想见还是怕见。
但凡想到应怜,她便仿佛在他心底扎根,那一双含羞还怯的眸儿瞧来,他便话也说不好、手脚也利索不得。尤其他那一番话,她没听进一个字,却全说与他自个听了。
心里也不知怎么样乱乱糟糟,脚步却流利,寻到一处杂货,便比着那两半残蛾,问:“可有这样式的首饰?”
人道没有,他便麻利下一家。
就这么找寻了几家,到了一间夫妇张罗的买卖铺。他依旧问那闹蛾,妇人只瞧上一眼,便从一架儿上摘下一只薄薄轻纱的蛾儿,笑道:“是这个,一毫儿不差。”
宗契把两般蛾儿比在手里,前前后后看了数遍,果是一模一样,便爽快付了钱,返归家中。
走时听那夫妇不知是拌嘴是相媚的情话:
“你瞧瞧人家,和尚还晓得疼媳妇呢,你就浑浊闷愣一个傻汉子,也不晓得疼疼我!”
“我日日那好货尽与你了,还要怎么疼你?”
两下里又说了什么私好的言语,便切切地笑起来,也不管他背过身,耳力是否轻敏,听得可还真切。
宗契把着那闹蛾,一晌看进翼翅上薄而清透的青纱里,知那几句尤其狎昵。他指摘不得什么,因又想到昨夜思想的早行之事。
若要走,不如早早就走。否则与她两个日日关门住在一屋下,情知彼此无碍,可再多几日,街坊里闲言碎语却吃不消。他一走了之,留她在这四面八方烁金口里,还不知要如何。
她足能教人疼到心底里,可那人却总不是他。他能做的,唯有不败她声名。
应怜忽察觉,方才走得太急,连问也没问宗契又出门去做什么。
如今唯有等他归家,趁这时梳洗齐整了,又告诫自己,将昨夜之事放宽心些,宗契师父人如清风明月,她总不好咋咋呼呼,一见便脸红心跳。
已绾了髻发,正插一根碧玉簪时,却听闻外头敲门。
既敲门,想来不是宗契。
她以为是打香印或索脏衣物的邻家,前去开门,却见是李定娘。
李定娘一如往常,携女使,下车入得院里,先将买得的大包小裹教各自放了,再同入屋与她说话。
只是应怜头一眼见她,便猛将昨夜楼下惊里一瞥事,全数忆起。
不是惊涛骇浪,却越深思越令人生疑,且心惴惴不安。但见李定娘面色如常,笑语晏晏,寒暄过后,仿佛并不着急,似不经意间,才略略提了一嘴,“昨夜真巧,我与人楼上观灯,却见你在楼下。裹着乱儿一起,我本想去楼下寻你,万幸有人报说你与宗契师父平安,我这才松一口气。”
应怜犹疑半晌,见她一句话了事,不再欲多提那郎君,方问:“与你对坐之人,可是那茶商?”
“正是他。”李定娘笑了一笑,道,“我先告个罪,从来也未与他提过你,想着日后成了一家人,再徐徐图之。”
应怜想,我在意的哪是这个。
“他是什么样人、家中如何,你可清楚?”她问。
许是她脸色不大对,教李定娘瞧出几分来,一晌不言语,忽却拍了拍手,似一恍然,“是了,你与宗契师父一道,想必哪里听过见过他,是也不是?”
应怜默然。
屋中正燃的恰是梅花香,本是徐徐幽幽,又与院中清寒冷香殊绝。氤氲暖香,正是她姊妹间叙话再好不过。然应怜也不知为何升起几分心浮气躁,碍着女使在外头,不愿敞了窗儿教人听见言语,便仍闷在屋里头,越闻那梅香越烦心。
李定娘也不如先前气定神闲,眼儿勾勾地瞧她,问:“你听了些风言风语,是也不是?”
“……是。”半晌,应怜答言,“我听说他家中本有妻室,却贬做妾,故心中犹疑。”
“那是有苦衷的。”李定娘道,“他母亲病了,原是与那媳妇命相相克……”
“定娘表姐。”应怜唤她一声,也不如何呛、也不如何喧哗,却教她歇了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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