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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大人……”记丞摩动的嘴唇,口齿间像生了锈般,吐字艰难,“金甲天将已至府中,他们立马便要来拿您!”
玄衣少年怔住了。
“方才天将们查过架阁库的出入名簿,上头只有您这几日频繁进出,也只有您能动那年限簿……”记丞抖抖索索道,“风宪官道,您欺上罔下,损公肥私,况且是短了万年这般大的数,恐怕……恐怕要……以死罪论处……”
神仙也会死,若是魂心亡佚,那便会在世上消亡,不留一点痕迹。
大司命忽而沉静下来了。
他扭头便走,疲惫的脚步声在回廊上响起。断云飘荡而来,宛若巨大崖岩,在穹顶铺陈,阻住去路。记丞望见他左摇右晃,仿若枝头枯叶。大司命虚弱地道:
“无事,我去向太上帝陈明此事。”
天记府外,一片肃杀。金甲天将宛若城墙,密密匝匝地围着漆门。
大司命踏出府门,在警戒的目光里坦然地走下玉阶。
他一去不归。半月后,却传来了被贬黜作妖的消息。
第十八章芳香与时息
朝会殿上,天极垂光,烟绡雾縠,群仙分列。极高之处,太上帝端坐于金丝楠木龙椅中,威正严毅。
福禄寿三神跪地,磕头如捣蒜,花白胡子飞上飞下,像蛱蝶扑翅。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哀声叫唤:“启禀陛下,天记府私篡年限簿年数,以致天下凡民早夭,连岁灾荒。天记府大司命难辞其咎,望陛下明察!”
接下来便是一片绵延不绝的清咳声。众天王、四方神、星君纷纷急不可耐地奏事,大声读诵对大司命的弹劾奏章。太上帝的手指轻点着椅扶,神色静谧却莫测。递到他手里声讨大司命的奏本早已堆垒如山,可如今却似是最为波涛汹涌的一回。
法星官怨忿地禀道:“窃盗衙署赃至满贯已可算情实,大司命窃人间万年命数,望您可断其死罪,以正朝风!”
星官一个接一个地跪下,对大司命死罪的呼声愈来愈高。凡尘之人不可污玷九霄,这是神明们的共识。大司命的名号在他们口里被仇恨地嚼烂,再如飞沫一般唾出。
太上帝目光渺远,良久,他道。
“朕知晓了。”
天牢中。
幽暗浑圆的土壁遮住了天光。有一人被枷板卡住头颈,吊在深洞上方。赭囚衣已因鞭扑而绽裂,鲜血将其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此处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在大司命耳中听来却觉无比喧哗。鼓噪的心跳声、喘息声、血滴声交织在一起,喧杂仿若闹市。他遭众星官忌恨,掌囚亦被买通,因而还未决狱他便痛打一顿。魂心未毁便不会死,掌囚未动他魂心,却已凭繁多酷刑教他尝了一遭生不如死的滋味。
一点灯影像萤火一般分来,大司命撑开肿胀的眼皮,却望见一个着蓝缎绣五彩祭服的高大人影立在铁栅前。
“……陛下。”
大司命嘶哑地唤道。他眯着眼,望了半晌,总算看清了那人面容,旋即亏弱地笑道,“您今日怎地有闲心了,特地临幸此处?”
太上帝擎着三彩烛盘,铁栅割开了昏黄的光,男人的面容在摇曳的烛火下阴晴不定。他独身一人前来,未带一个金甲将。
太上帝说:“朕来看你。”
大司命啐了一口血,道:“臣有何好看的?如今衣衫不净,仪态不整,还浑身是血。”
“朕来看你究竟要自戕到甚么时候。”男人叹息。烛光像蛇一般溜过祭服上的锦绣。
出乎意料的是,此话一脱口,大司命竟安静下来了。他垂下眼,望着自己足尖滴落的血珠。血珠碎在脚底,像开出了花。
“先时朕已与你说过,凡人苦难垒如山海,凭你一人替众生受难,最终只会拼力难支。易情,你为何要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太上帝道。
见大司命不言语,他又道,“你并非是因心怀苍生,才要为凡人受难。”
衮服男人忽而厉声道:“……你是欲要受难,方才要心怀苍生!”
喝声发出巨大的回响,回音在土壁间惊恐地横冲直撞。少年模样的神官猛然抬头,惊愕像一枚石子,投进他静潭似的双眼,泛起涟漪。
幽暗的天牢里,两人的影子在土壁上摆荡,仿佛疯狂孳生的野草。帝王声音低沉,仿若雷霆:“你一直抱有歉疚之心,一直想撒手人寰,却又不愿一死了之,是么?所以你选了一条最为艰险的道途,让连绵不绝的苦痛折磨自己。”
大司命撇过脸。
“勾管官看过簿子,这段时日出入架阁库的仅有你一人,那年限簿上的纰漏是为何而出?”
“我早已核校过年限簿,不可能有分毫差错。”大司命银牙紧咬,“除非旁人动了手脚。”
太上帝神色不变:“你是想说,是福、禄、寿三神从中作梗么?”
大司命笑了一声,“臣知簿子是他篡的,可架阁库的出入簿是谁改的?金甲天将是谁唤来的?风宪官为何不请自来,掌囚又为何要不问缘由将臣痛敲一顿?”罢了,他咳着血,云淡风轻地道,“这九天之上与臣结梁子的简直车载斗量。”
灯花簌簌地垂落,火星在黑暗里绽放,又很快死去。许久,太上帝沉静地道:
“易情,改篡年限簿是死罪。”
大司命的脸庞苍白无一分血色。他孱弱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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