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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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鹿王(第3页)

“好!有骨气!”柳知府不怒反笑,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换‘老虎凳’!本官倒要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本官的刑具硬!”

沉重的石砖一块块垫进赵大的膝盖下方。剧痛如同钢针,从膝盖直刺骨髓,疯狂冲击着他的神经!他的双腿被强行向后反折,骨骼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滴落在地面,汇聚成一滩小小的污迹。赵大眼前黑,意识开始模糊,喉咙里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却依旧死死咬着牙关。

“还不招?!”柳知府失去了耐心,眼中凶光毕露,“用烙铁!给本官烙醒他!”

烧得通红的烙铁被从火盆中抽出,散着灼人的热浪和皮肉焦糊的恐怖气息,缓缓逼近赵大的胸膛!那炽热的光芒映照着他扭曲痛苦的脸庞和柳知府残忍而期待的眼神。

“爹——!”

就在这千钧一之际,一个稚嫩凄厉、充满无尽恐惧的哭喊声,如同利刃般刺破了刑房内压抑的恐怖!

刑房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正是阿蘅!她的小脸惨白如纸,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惊骇欲绝的泪水,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她身上还穿着离家时那件打补丁的小花袄,此刻却沾满了尘土,头散乱。一个面相凶恶的婆子正死死拽着她的胳膊,试图将她拖出去。

“阿蘅!”赵大如同被电击,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看到女儿出现在这人间地狱般的刑房,看到她眼中那极致的恐惧,赵大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几乎要当场昏厥!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硬气,在女儿凄厉的哭喊声中瞬间土崩瓦解!

“爹!爹!我怕!放开我爹!呜呜呜……”阿蘅拼命挣扎哭喊着,小小的身体爆出惊人的力量,竟挣脱了那婆子的手,不管不顾地朝着赵大扑来!

“拦住她!”柳知府厉声喝道。

一个衙役上前,粗暴地一把揪住阿蘅的后领,像拎小鸡一样将她提了起来。阿蘅双脚离地,小手小脚在空中无助地乱蹬,哭喊声更加凄惨绝望:“爹——!救救我爹——!”

“放开她!放开我女儿!”赵大目眦欲裂,如同疯兽般挣扎起来,沉重的镣铐被他挣得哗啦作响,身上的伤口崩裂,鲜血汩汩涌出。他死死盯着被衙役拎在手中、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儿,那通红的烙铁近在咫尺的威胁,柳知府阴冷的目光,孙扒皮狞笑的脸……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女儿那一声声凄厉的“爹”!

“我说!我全说!”赵大猛地抬起头,朝着柳知府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泣血的绝望,“放过我女儿!我告诉你们!我全告诉你们!”泪水混合着血水,从他扭曲的脸上滚滚而下。他终于屈服了,为了阿蘅,他亲手将自己的灵魂彻底出卖给了魔鬼。

柳知府脸上露出了胜利者残忍而满足的笑容。他挥了挥手,衙役将通红的烙铁放回火盆,拎着阿蘅的婆子也暂时松开了手。阿蘅跌坐在地,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惊恐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血肉模糊的父亲。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柳知府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吧,那神鹿,究竟在何处?如何引它出来?如何……才能万无一失地抓住它?”他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火焰,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对举世无双的玉角摆放在自己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赵大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刑房污秽的顶棚,仿佛灵魂已经出窍。他张了张嘴,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干涩而麻木,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咀嚼自己的血肉:“……它……它的巢穴……在青崖主峰……‘望月崖’下的……‘寒潭洞’……洞前有……三株千年古松为记……”

他机械地描述着那个隐秘洞穴的位置、入口的隐蔽特征。接着,他闭上眼,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那个足以将鹿王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秘密,那个他曾在鹿王疗愈的温暖气息中无意感知到的、属于鹿王力量源泉的致命弱点:

“……每月……月圆之夜……子时……它必在寒潭洞深处……对着月华……吐纳……凝聚……月魄精华……那时……是它最虚弱……最无防备……之时……”话音落下,赵大如同彻底死去,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他背叛了所有,只为换取女儿一线生机。

柳知府与孙扒皮对视一眼,眼中爆出狂喜的光芒!月圆之夜!吐纳月华!天赐良机!

“很好!”柳知府志得意满,站起身,“赵大,念你迷途知返,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孙吏目,将他押回大牢,好生看管!待本官亲自入山,将那祥瑞‘请’回府衙,再行落!”他刻意加重了“请”字,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赵大被重新拖回阴暗潮湿的死牢,像一摊烂泥般被丢弃在角落。身体上的剧痛远不及灵魂被凌迟的万分之一。黑暗中,他蜷缩着,紧紧抱住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流不出一滴眼泪。鹿王哀伤的眼神,阿蘅惊恐的哭喊,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破碎的灵魂。他出卖了恩人,换来的不过是暂时的喘息,女儿依旧捏在对方手中。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便是他亲手为自己和阿蘅打造的活棺材。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死牢的暗无天日不知持续了多久。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寒冷。赵大蜷缩在腐臭的稻草堆里,如同被世界遗弃的腐朽枯木。身体的伤口在潮湿肮脏的环境下炎溃烂,高烧如同附骨之蛆,反复折磨着他。意识在滚烫的迷雾和冰冷的深渊之间沉浮。鹿王哀伤的眼神,阿蘅凄厉的哭喊,柳知府阴鸷的笑容,鞭子撕裂皮肉的声响,烙铁灼人的热浪……无数破碎而恐怖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交织,如同永无止境的酷刑。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痛苦和悔恨彻底吞噬、化为这牢狱中一缕冤魂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如同黑暗中极其微弱的一丝萤火,悄然出现了。

这夜,牢门外传来钥匙开锁的轻微声响。赵大烧得昏昏沉沉,以为是送饭的狱卒或是提审的衙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然而,进来的却是一个佝偻着背、头花白稀疏的老狱卒。他动作迟缓,提着一盏光线极其微弱、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的气死风灯。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张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脸显得格外苍老麻木,眼神浑浊,仿佛看透了这牢狱中所有的罪恶与绝望。

老狱卒将灯放在地上,从怀里摸索出一个脏兮兮的粗陶碗,碗里是半碗浑浊的、散着苦涩气味的药汤。他颤巍巍地蹲下身,凑到赵大耳边,用极其嘶哑、几乎微不可闻的气声说道:“喝了吧……吊命的……能让你……多撑些时日……”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干涩得没有一丝情绪。

赵大烧得口干舌燥,闻着那苦涩的药味,本能地抗拒。老狱卒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催促,只是将那碗药放在了他触手可及的肮脏地面上,然后便颤巍巍地站起身,提起那盏昏暗的灯,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重新锁上了牢门。

黑暗重新降临。赵大盯着地上那碗在微弱光线消失前映出的浑浊液体,犹豫了片刻。求生的本能最终压过了疑虑。他艰难地伸出手,摸索着端起碗,将苦涩刺鼻的药汤一饮而尽。药汤下肚,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流在冰冷的腹中散开,高烧带来的眩晕似乎减轻了一丝。他重新陷入昏沉,但这一次,昏睡中那无尽的梦魇似乎短暂地退去了一些。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沉默的老狱卒总会在他意识模糊、痛苦难当时出现。有时是一碗浑浊的药汤,有时是半块硬得硌牙、却带着粮食香气的粗面饼,有时甚至只是一小竹筒相对干净的水。他从不说话,放下东西便走,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影子。赵大渐渐意识到,这老狱卒是在用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维持着他这条卑贱的性命。

一次,老狱卒在放下一个粗面饼时,动作似乎比平时更慢了些。赵大在昏沉中,隐约听到他喉咙里出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几个字:“……青崖山……望月崖……”声音低得如同蚊蚋,瞬间便被牢狱深处的死寂吞没。

赵大心中猛地一震!望月崖!那是他供出的鹿王巢穴所在!这老狱卒……他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是提醒?还是……一丝渺茫的希望?赵大挣扎着想要看清老狱卒的表情,但对方已经佝偻着背,提着那盏昏暗的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牢门外的黑暗里。

这点微弱的联系,如同溺水者抓住的一根稻草,虽然无法将他拖出深渊,却让赵大在无边的绝望中,保留了一丝残存的、对青崖山方向的微弱感知。他靠着那点粗陋的食物和药汤,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燃烧着。他必须活下去,为了阿蘅,也为了……一个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赎罪机会。

终于,在不知熬过了多少个日夜之后,牢门外再次响起了纷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和铁链哗啦的声响。这一次,不再是提审,而是释放!

牢门被猛地打开,刺眼的光线涌入,晃得赵大睁不开眼。孙扒皮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出现在门口,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施舍般的倨傲:“赵大!算你祖坟冒青烟!知府大人开恩,念你献宝有功,又吃了这许多苦头,法外施仁,放你一条生路!滚吧!带着你的赔钱货,滚得越远越好!再让老子在沂州府地界看见你,打断你的狗腿!”说着,他朝身后一挥手。

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粗暴地推搡进来,踉跄着扑倒在赵大身边,正是阿蘅!她比入狱前更加瘦小单薄,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原本灵动的大眼睛此刻空洞无神,充满了惊惧和茫然,像一只受尽惊吓的小鹿。她身上的小花袄更加破旧肮脏,头枯黄散乱。看到蜷缩在角落、伤痕累累、几乎不成人形的父亲,阿蘅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却没有哭出声,只是伸出瘦骨嶙峋的小手,紧紧抓住了赵大破烂的衣袖,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阿蘅……我的阿蘅……”赵大用尽全身力气,伸出同样伤痕累累、骨节变形的手,颤抖着抚上女儿冰冷的小脸。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被巨大的酸楚淹没。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因长期的折磨和虚弱而不住打颤。父女俩互相搀扶着,如同两株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枯草,在孙扒皮等人鄙夷嘲弄的目光中,一步一挪,踉跄着走出了这吞噬了他们父女数月时光的人间地狱。

阳光刺眼,街道喧嚣。久违的光明和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无法温暖赵大冰冷绝望的心。他带着阿蘅,如同丧家之犬,不敢回山脚的石屋(那里恐怕早已被官府占据或毁坏),也不敢在沂州城内有片刻停留。他用身上仅存的几枚铜钱,买了几个最粗糙的杂粮窝头,便带着女儿,沿着记忆中最荒僻的小路,朝着远离沂州府的方向,漫无目的地流浪。

一路上,阿蘅异常沉默。她不再像从前那样依偎着父亲叽叽喳喳,只是紧紧抓着赵大的衣角,低着头,小小的身体时刻紧绷着,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惊恐万分。只有在夜深人静、露宿荒野时,她才会在父亲怀里蜷缩成一团,出压抑的、如同小兽呜咽般的低泣。赵大心如刀绞,他知道,牢狱的阴影和那场刑房里的恐怖,已如同毒藤般深深勒进了女儿幼小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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