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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晏的心里有一团火。他老母改嫁了两个男人,第一个是他亲老子,穷书生一个,上战场没一个月就死了,啥都没送回来,第二个是个开镖局的,也上了战场,现在断了条胳膊,还在军营里做些不动刀的事。
他们赵家的男人都是有血性的。
只是赵母怕了,她蹉跎大半生,只剩儿子和说不定死也见不到的男人了。她极力反对赵清晏也去搏命。每次赵清晏出门,赵母都要从枯井似的眼里漏出一点泪,拉着他反复确认他是去走镖、不是一去不返了。
念及老母,赵清晏叹了口气:“什么时候真的太平了,我们才能有人过的日子过啊。现在......魏兄,你看,我们像不像老鼠?”
魏春羽随他一道叹息,含糊地应声。末了又从袖袋掏出三五个护身符,塞给了赵清晏和他兄弟。
这是魏春羽第一次觉得,那些在父亲一声喟叹中的战争离自己那么近,关乎那些苦苦僵持的战局的风吹草动,都与一个国家风雨飘摇的命运紧紧相系。
似乎就是那一刹,灵台似乎被注入了发人深省的白光。他骤然意识到,魏蘅景的杀意并不是他过往十九年信仰、寄托、情感瓦解崩坏的讯号,他可以有更宏大的事去做——纵然连足下的第一步落在哪,他也毫无头绪。
这个仿若是发现了矿山似的念头,让魏春羽的每一根神经都亢奋异常,他同烂醉的裴怀玉一同躺在榻上,朦胧稀薄的月光吝啬地落在他们面上。
次日天光大亮,楼下小厮却道有人来找。
睡在里侧的裴怀玉受了大半倾泻的日光,眼睫一抖,被轻易唤醒了。对上跟前这张熟悉而青涩的面孔时,宿醉的头痛隐隐生发了。
在他跨过身侧人回身一瞥时,那人还安然熟睡着。
而那门外来人,原是个杏眼桃面的少女,作裴府婢女打扮,正双手握着药篮,目光殷切地对着他:“二公子,我来给您送这个月的药。”
裴怀玉似是未清醒,侧颊还有泛红的压痕,目光低垂,整个人都笼罩着股松懒气。
见他不应,少女小步上前,期期艾艾道:“二公子,您、您还在生阿杏的气吗?虽然阿杏不在您身边服侍了,但阿杏时时刻刻都念着公子您。这回一听说大公子要给您送东西,我立刻就欢天喜地地揽下了,只为来看看您在外头过得好不好。”
那残魂听见动静,立时清醒过来,激动得叫闹着吵得裴怀玉头疼:“闭嘴。否则我把你和你的情债一起送去地府。”
而阿杏却是听不见的,她忐忑地瞧着面前蹙眉的公子,将手上的药篮又朝前送了送。
终于,好脾气的旧主子开了口:“长兄待你可好?”
“原本、原本因着您的关照还过得去,只是......”阿杏惴惴抬头,面前的青年温柔秀雅,一副真心关怀的模样,“只是近来夫人送了些新姊姊来,不知在大公子耳边说了我什么坏话,竟叫大公子渐渐疏远我,还罚了我几回。”
“公子您说过,您就是阿杏的兄长,可现在阿杏孤立无援地受了委屈......”眼睛一睁一闭,她就泣不成声。
只是她不知眼前人换了个芯子,只朝她歪过头纳闷道:“裴大将军育有两儿一女,何曾又添了新的子嗣?”
阿杏惊得抽噎都止住了。
裴怀玉掩唇咳嗽一声,宽慰她道:“你瞧,我都忘了,阿杏从来是个不知分寸的孩子。”
“二公子,当初我去大公子那,还是您让的。”
裴怀玉身体里的残魂听了这话,怒极,虚虚的一团擦着裴怀玉的魂魄上蹿下跳:“她怎么不说后来替裴荣风害我的事?”
......
在裴家的二公子得病前,比起喜怒无常的裴大公子,下人们都更愿意给性情温和、打赏大方的二公子做事。
可惜两年前二公子大病一场,被断言活不过三十岁。当时真是惊险,医官都诊出死脉来了,偏又被云游的邓芙道长救活了。
原本裴家人是不信的,怎么一个好好的人突然就被注定短寿了呢?可接踵而来的是裴怀玉几次濒死的意外,和逐渐衰败的身体。于是裴府上下渐渐都相信了这个预言。
也是因此,裴家不再约束裴怀玉了,他愿意去庙里长住,愿意去云游山水,都随他。
而阿杏原是裴怀玉从春风楼赎下的,后来便一直跟着裴怀玉,只是自裴怀玉生过一场大病,便将她调去裴荣风那处了。她还记得裴怀玉尚未病愈时,用那双淡漠得令人心中生寒的眼睛扫过她,唤她:“阿杏。”
那是十分陌生的感觉。阿杏几乎以为他知道了什么,但裴怀玉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跟着我,你受苦了。你性子跳脱,我走后难护住你,不如早些将你安排到大哥那处去。”
风掠过鬓发,青年面容苍白,发丝散乱,但说话时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仿佛病痛与死亡都威胁不到他,他就这样淡然地接受了天命,言语坦然。
或许真是大病生变吧,那一刻,阿杏觉得他仿佛窥破天机,唯剩疲惫与全不在意的从容。后来冬雪来时,再没有一个人会无视主仆之别,亲亲密密拉过她冰凉的手,将她拽到炭火边,煨酒闲话。
——那个白衣胜雪,如仙人般降临在她面前的少年,温声细语安慰她道:“没事了。我带你离开春风楼,从此你就当我是阿哥。”
那样美好得仿佛一场圣洁的雪,盖过她一切苦痛疮痍的画面,逐渐被她内心的愧疚与青年日渐衰颓的病气掩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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