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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人类的寿命限制,秦郁棠八成还已经预定了他这辈子羁绊最久的人。
他转身从遗体边走开了,想去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这里挺热闹的,他唯一想说话的人却在上百公里之外。
季茗心找了根电线杆,站在鞭炮的余味里掏出手机给秦郁棠发消息。
聊天框里的上一节聊天记录是1小时前的,季茗心告诉秦郁棠自己已经下高速了,很快要回到10年没回的老家,这里变化挺大的。
秦郁棠让他难过就躲起来哭会儿,反正打小就爱哭,如果想找个听众又怕丢脸,可以哭给自己听。
季茗心反驳了关于自己打小就爱哭的论调,没再言语。
此刻,他盯着聊天记录看了又看,莫名其妙地酝酿出了某种情绪,鼻子一酸,打字到:“有点伤心。”
这条消息没能在第一时间被看见,秦郁棠真正看到的时候,是她挂了爸妈的电话,已经答应要独自回老家一趟之后。
这事儿说来也巧,人上了年纪总会冒出诸多毛病,譬如秦利民,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总觉得自己身强力壮,结果前不久摔了一跤,险些因为高血压去见阎王,骨折已经是较好的结果,他在医院养了一个多月,这周终于被允许出院,回家静养。
按照计划,秦郁棠爸妈要回去和久在樊笼里的老父亲吃个饭,尽几分照料的义务,以此表表儿女的孝心,但不巧的是,秦郁棠弟弟病了,连着几天高烧,反反复复,这可把她爸妈急坏了。
小孩发烧不是小事儿,比起情况尚算稳定的老父亲,宝贝儿子显然更需要人陪着。
于是,刚刚结束一场大考的秦郁棠就被分派了回老家探亲的任务。
没有动车直达,她得先坐动车回自己市里的家,再从汽车客运站搭一辆风尘仆仆的大巴回县里,最后去县城那个有些破落的车站,乘又脏又旧的农村客运路线回镇上,下了车,还得拉着箱子走一公里才能回家。
秦郁棠爸爸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语气显得很为难,推己及人,他认为秦郁棠是不愿意在宝贵周末里灰头土脸赶路的,因此准备好了一大堆的说辞,诸如你小时候爷爷对你多好之类。
没想到秦郁棠听他表明来意,一秒钟也没犹豫就答应下来。
“好啊,我去,要带什么吗?”她问。
女儿这样干脆,足以说明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自己确实不够了解她,刚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秦郁棠爸爸面上一热,赶忙到:“我给你卡里打点钱,你给个红包就行了。”
“好。”秦郁棠挂了电话,看见5分钟前季茗心发来的消息,她略微思忖了一会儿,决定自己要回去这件事还是先瞒着。
她只回复了一句“你可以随时拨打流泪专线,我24小时开机”,便撇下手机开始动手收拾行李。
只回家一天,其实不必带太多东西,秦郁棠取了个卡其色的双肩包出来,往包里装了一支洗面奶,一件牛仔夹克,一小只面霜,正在收拾内衣时,她瞥见柜子上的一瓶蓝色驱蚊液,想着秋末了,城里蚊子少,乡下却可能还有几只蚊子中的战斗机坚挺着,季茗心那种易招蚊体质可能需要。
她顺手放进了背包的小夹层里。
收拾完,秦郁棠照例洗簌,温习了英语单词,从柜上捞了本二手的《我与地坛》,接着夹书签的地方往下看。
室友周五晚上回家了,没人提醒她时间流逝,到了该关灯的时候,等她合上最后一页,手指按了按山根两侧,翻过枕边的手机一看,居然已经夜里1点半了。
季茗心没打电话来,微信也没回,想来作为长孙,要参与的仪式流程是很繁琐的。
秦郁棠定了闹钟,关灯睡觉,第二天一早,她先睁开眼,闹钟紧跟着才响,赖床这个流行于广大青少年中的坏习惯和她绝缘,她掀开被子,在微凉的空气里麻利地爬下了床。
一上午的舟车劳顿,从蒙着雾气的清晨到阳光灿烂的午后,她终于到站了。
农村客运挟着烟尘和车尾气从她身后驶过,秦郁棠站在桥边,跺了跺脚,黑色短靴的皮面上覆着一层薄灰,由于静电,没能被她抖下来。
算了,也不显眼。
秦郁棠把双肩包甩上肩膀,单肩背着,沿着石拱桥蹓跶,桥边修自行车的棚子还在,可能得有20年了,自打秦郁棠记事起,那棚子就一直支在那里,修车师傅工具简陋,那双手也总是黑乎乎,油腻腻的,却几乎什么都能干:补胎的、打气的、上油的、换链条的、加后座儿的——她自己就来光顾过几次,季茗心陪同来的,他觉得手艺人倍儿酷,偷偷和秦郁棠说自己想拜师,秦郁棠立刻掏出喇叭,昭告天下他这伟大的志向。
修车师傅白季茗心一眼:有学上你不好好上学,靠修自行车,一辈子也买不上你手里这辆好车。
秦郁棠笑着走过了自行车棚,棚顶已经被雨水冲出了破洞,修车的人更是早就不在了,几个穿校服的初中生从她身边走过,正在叽叽喳喳讨论着王者荣耀里的新英雄。
时间是很神奇的魔法,它不是改变某个人,而是改变某代人,这个街道构成简单的小镇,围绕小镇蔓延开去的乡村,说到底,都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大变化,但关于这里生活的记忆,她想只有季茗心一个人能够与自己产生共鸣。
某种程度上,只有季茗心认识童年的秦郁棠,再往深了说,他是她生命组成的一部分,这一部分拿走倒不会死,但会永久地空出来——那会是什么滋味,秦郁棠懒得去想,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有和季茗心老死不相往来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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