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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公里对于长期步履匆匆的高中生来说不算远,秦郁棠没花15分钟就走到了。
她老远就瞅见隔壁诺大的阵仗,唢呐声盖过人声,人声又挣扎着浮出唢呐声,手臂上扎着白布的人进进出出,男人们抽着烟聊天,女人们也聚在一堆谈笑,隔近了,才朦胧地看见靠墙停着口棺材,有人趴在棺材上恸哭。
她没看见季茗心,于是扭头进了自己家的大门。
秦利民腿上石膏没拆,还得坐轮椅,正就着花生下酒,边喝边看小品节目,电视声音开得巨响,秦郁棠从电视旁边经过,耳膜都被震得有些疼。
“爷爷,你还是少喝点儿酒吧?我奶奶呢?”秦郁棠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气儿喝干问。
“隔壁帮忙去了。”秦利民看她一眼,说不上高兴,但也说不上不高兴,继续把视线转向电视屏幕。
秦郁棠知道,老人多少是会有些小孩脾气的,季利民病中等待良久,好不容易盼着儿子媳妇一家人回来,结果对方临阵变卦,只派了一个孙女回来,他难免心怀芥蒂。
但秦郁棠也没想到,秦利民能将情绪外露得如此明显,半个笑脸都不给,自己这是接了趟什么差啊?里外不是人。
“您中午怎么吃?过去隔壁吃吗?”秦郁棠很快把自己破碎的自尊心拼好,脸上挂起了一副八风不动的微笑。
她的愤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些年经历这样的时刻已经太多次,她其实早脱敏了,愤恨是极度耗费能量的行为,她现在吝啬得不愿意付出这种感情。
“你看我这样怎么过去吃?”秦利民指指自己的腿,自暴自弃道:“我就喝点酒,吃盘花生得了。”
“我来弄吧。”秦郁棠放下包,拖出自行车,踩着去了菜市场,她买了一堆凉拌菜、卤菜,打包了两碗面条,挂在车把手上骑回家,摆出来和秦利民凑合了一顿。
吃饭的氛围倒算友好,秦利民关心两句她的学业,可能是被秦郁棠的成绩震惊到了,他后半程找回点从前对孙女的自豪来。
秦郁棠陪他聊了几句,大脑指挥五官端出一副假惺惺的笑脸,心里却自负地反抗:她不需要这点夸奖,大可不必来献事后殷勤。
吃完饭,将剩菜塞进冰箱,一次性碗筷扔进垃圾桶,秦郁棠洗了手出门去扔垃圾。
电线杆边有个大垃圾桶,村里付钱,有人定期来收垃圾。
她刚要走过去,就看见了季茗心和季然背对着自己站在电线杆边,俩人正在讲话。
季然情绪有点激动:“你就是不肯听我的是吗?耽误出殡怎么办!”
季茗心的态度也很坚决,但不知为何声音听起来有点漫不经心:“再吃一天席呗,等等你亲儿子。”
季然抬手,啪唧一个耳光。
秦郁棠瞪大了眼,这是她没料到的。
秦郁棠做贼似的,立即转身踮着脚逃回了自己家。
两大袋垃圾在她的左右腿上撞来撞去,她抬脚后跟踢上门,急促呼吸间心绪难宁。
什么情况?她脑子嗡嗡的。回想起自己刚才听见、看见的那一巴掌,简直产生了脸颊幻痛的灼热感。
季茗心不是被季然带走享福去了吗?还以为这十年他过得逍遥快活呢,难道事实并非如此?
长期以来对他人生的绚丽想象一点点分崩离析,十年前在泉州那间工厂门口,季茗心被季然抛弃的画面再次涌入脑海。
这么多年过去,季然果然还是老样子,对她寄予任何感情上的美好期待都将成为一把泡沫。
那她当时为什么要带季茗心走呢?
季茗心之所以成为今天的他,究竟是出于对羽毛球的热爱还是身不由己,没得选择?这毕竟是一条枯燥无味又步履维艰的路,倘若……倘若是被逼着推上去的,秦郁棠不敢细想,最初他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那么爱哭、那么矫情的人。
太阳穴的神经在突突直跳。
秦郁棠摁着两侧太阳穴蹲下来,未封口的垃圾袋敞开,里面两个塑料打包盒漏了出来,复杂的食物气味萦绕鼻尖。
——她有点想吐,气味只是引线,根本原因在于:她前所未有地领悟到真实世界的恶心,当人性中最真实、最自私的一面从她身上碾过时,她已经能够熟练地站起来,拍拍灰告诉自己:这不正常,但目前处境如此,你最好尝试接受。
可当这一面从季茗心身上倾轧而过时,秦郁棠发现她接受不了。
fuckgworld!她低声咒骂了一句。
季茗心在冷风里嘶了一声,季然是真下重手啊,脸都给扇肿了,口腔内壁也被牙齿刮破了皮,这会儿着实分不清里外哪边更难受。
小卖部的老板没认出他来,摊手说自己不卖冰袋,又毫无边界感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
“我给你去冰箱里铲一铲子啊。”
季茗心提溜着一个食品塑料袋出来,袋子里装了一块扁平的整冰,虽然这块冰还在散发出腊鱼腊肉的气味,但胜在一分钱没要。
长得帅偶尔也是有好处的,在绝大部分中年妇女那里都可以刷脸通行,而不必支付除了微笑以外的代价。
季茗心没回家,从小卖部出来,找了个等车亭坐下,打算先冰敷一会儿再说。
他把整冰隔着塑料袋贴在左脸上,仰头四顾,发现这个等车的亭子大概从它建成起就没修缮过。
外观有点类似于城市里的小公交车站,立式广告牌上承载一个拱形的棚顶,两条光滑的铁皮长凳隐匿在雨雪中。
但用料和施工质量是完全比不上那些普通公交车站的,比如棚顶,不知道用的什么豆腐渣剩料,长年累月下来,被雨水腐蚀得七七八八,看着很像一张稀疏的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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