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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杯外凝着一层水雾,在她指尖团成水珠。布莱恩市心公园的草坪上,司然和一个身着惹眼红裙的女人握手。乔卿咬住下唇,那女人叫季子文,父亲是季氏制药的首席科学家,堂姐在格雷姆医疗中心做副院长。
季子文会是布扎的新脸面。
她美得不可方物,长发像是绸缎披在背后。浓黑的眉,清淡的眼,嘴上永远像是在笑。
季子文主持高端访谈节目《子文说》,今天来和布扎联合创办青年女性期刊。
乔卿曾经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一颦一笑可以柔和,一张一弛从不浓烈,处处是端方,每每都从容。
同样的三十岁,季子文的日子才刚开始,乔卿的却已经结束了。
不知司然与季子文在说什么。斜晖里,季子文捂着嘴笑,眼里亮亮的,像是盛着星星。
乔卿心底像是被针扎了下,酸得她一颤。难怪周予淮会看上季子文,她就是个星月般的女子,螓首蛾眉,如琢如磨。
而哥哥想要的,一件一件的,弟弟都会去拿来。
远处的夕阳彻底落下去,空气中郁热不减,偶尔落下几滴雨,随后细细密密起来。雨水冲开了蒙在乔卿心头的禁锢,突然间过去的迷惘、忧伤、不甘一股脑儿闯入她的脑海,连连踢着她的神经。
乔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不可自控地往草坪上跑去,像是完全感受不到打在身上的雨水,顾不上暮色已将大地涂得阴沉。
她陡然出现在四方庭院伞下边,把助理们吓了一跳。她明白,如果不是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们或许还会尝试掩藏几分脸上的瞠目。
乔卿浑身被雨水淋透,但丝裙贴在身上仍显得松垮。
她的胸部干瘪,两条腿像是外送筷子般不合时宜地插在草地里。这裙子背部绑带的设计愈发现出她鸡骨支床的病态。
季子文倒吸一口气,但她有她的涵养,一言不发地瞥了眼司然,再回目望向乔卿时,面上又是盈盈的笑。她上下扫了一遍眼前这个不达时务的司太太,白色绸缎像是块桌布挂了一身,湿哒哒地黏着,狼狈,滑稽。
季子文在等司然把西装外套脱下来,盖在他妻子的肩上。哪怕她只是个挂坠,也没有人想看到她这般丢分吧?但司然步子都没挪。他生得高大,居高临下,淡淡看着乔卿,眼眸里是季子文读不懂的神色。
最后还是季子文脱下她火红的羊绒小坎肩,热络地给乔卿披上。乔卿紧抿着唇,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女人将一层凤凰般的骄傲脱下来,屈尊俯就地罩在自己身上。
他们是约好吃晚饭的,现下乔卿来了,大伙只得捎上她。
司然的助理说,晚餐预定在中城的一家日式居酒屋,步行十五分钟。
乔卿略微惊讶,他们没有订在法式或者意式那种安静又宽敞的地方。低沉作响的大提琴,缓慢地、天然地把距离拉开。
显而易见,在司然看来,他们已经熟到可以去那种温暖而拥挤的地下室居酒屋,脱下外衣和客套,挨肩叠背的,呼吸相闻的,五六个人,挤在一块儿。
司然想要笼络季子文。
乔卿觉得恶心。但再是恶心,她仍旧是去了。
季子文轻快地趿着坡跟鞋,说起自己即将要做的两期访谈节目。
司然的话很少,偶尔出声一句,恰到好处地捧得季子文眉飞色舞。他还问起季子文的家人,“杜老师身体还好?”
他问话的口吻随意,但忽然转了个话题,令季子文有些惊讶。
“啊……好,妈妈她挺好的。”季子文愣了一息,这才想起周予淮与母亲杜先觉是旧相识,迎合司然的意思,聊起母亲最近搬去疗养院,不再管医院的事务了。
“嗯。”司然仿佛心不在焉地点头,随口道:“下回有机会,再去请教。”
乔卿走在他们身后,看两个人并排在前,步子迈得一致,季子文嫣然含笑,司然神清骨秀。乔卿又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四、三、二、一,轻轻呼气。
她在计较什么呢?
乔卿和司然都爱着同一个人,那个人死去,只剩下一副残骸。司然提着骷髅的手,她拽着白骨的脚,他们二人还得携手再走一段。
待这一阵子过去,他拿稳了手里的筹码,司然会清算手里的牌,分给她应得的,或多、或少。
二人终会无声地将那一具枯骨埋葬,各奔东西。
这顿饭吃得简略。乔卿想,或许自己的出现,扫了大家的兴。
居酒屋没有她想象中的局促和亲密。助理南希订的寿司包间可以坐十个人,吧台甚至是黑色镜面大理石的。要酒的时候,季子文点了山口县獭祭,助理和经纪人都随她。
只有司然要了杯冰水。然后乔卿跟着说:“水。”
听得她不点酒,司然侧目看了她一眼。乔卿不敢去迎他的目光。她知道那个眼神的意思。
“小酒鬼。”
以往周予淮会这般笑话她,眼里带笑,手指勾着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亲她的鼻子,她的嘴唇。
司然会在桌子另一侧看他们俩,面无表情,目光死水无澜,却又锋利得像是一柄刃,一削一凿地,在深黑瞳仁里雕刻出乔卿和周予淮的样子。
就像今天这样,乔卿回回都本能地避开司然的目光,不和他对视。她摸不准她在怕什么,是怕司然,还是怕他眼里倒映的自己。
但每一次周予淮唤她“小酒鬼”,她都感知到了司然眼里的厌恶,如茫如雾,缕缕丝丝。
哪怕她的余光没能捕捉他微眯的眼睛,司然对“小酒鬼”的厌恶弥漫在空气里,像是周予淮手中燃着的烟,往发丝沁进去,自皮肤钻进去,从齿间吞进去,然后和她的五脏六腑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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