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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克利停顿一会,仔细观察她细微的表情——她没有在撒谎。巴克利不紧不慢地问:“你会怎么形容他?”
乔卿想了想,回答道:“他是一个坚强且不屈不挠的人,热爱生活,精力充沛。他为这个家做了很多,为我、为司然。我曾经做错过一些事……”她的语调有一刹那的颤抖,她立即沉默下来,像是要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过几秒,乔卿的语气恢复平静:“哪怕在那之后,他依旧包容我。我很感激。”
巴克利想再问问乔卿口中的错事,但乔卿似乎不愿多谈。两个人继续对坐十分钟左右,今日的就诊时间也到了。
站在诊室门口,巴克利建议她继续参加小组心理治疗。
“啊,那个正好也在今天。”乔卿告诉他:“每周五下午。”
巴克利微笑着领她出门,“下周见。”
乔卿在格雷姆精神疗养中心的小组治疗没有因为她的出院而停止。埃文斯医生偶尔会参与他们的讨论,但通常是由心理咨询师玛丽安领头的。
几日前,司然说起心理咨询的时候,乔卿曾提出不如就在格雷姆找一位熟悉的治疗师,比如玛丽安就很不错。她耐心而热情,会带来家里烤的巧克力布朗尼,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
而巴克利博士的办公室在新郡东区,从那里再到格雷姆中心,每个礼拜五她都得在路上多花费两个小时,坐地铁、转轮渡、乘轻轨。
司然在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似乎在考虑,不过最后并没有改变主意,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换个环境,也挺好。”
乔卿心底冒出一种情绪,像是两片火石“嚓”的一声跃起的小小火星,转瞬即逝,再无踪迹可循。挂断电话,乔卿在窗边半张着嘴,仔仔细细地识别刚才那掠影般的感觉是什么。
她呆呆地盯着掌中的手机,想了半晌。
于是乔卿今晨去了巴克利博士的办公室,结束之后没有麻烦司机接送,打算自己坐地铁自上东区到二十七号码头,转轮渡回到切斯特岛,再坐轻轨往北一个小时去格雷姆中心。
她没什么别的事要做的。这一路可以看到城市晌午的天空、哈德逊河、还有远处黛青的群山。
在上轮渡时,乔卿接到新郡妇女儿童基金的电话。联络人名叫爱玛,听声音不过二十岁出头,说话的声音里有对乔卿的期盼和感激。爱玛礼貌地询问是不是这边的银行账户信息需要更新,因为他们已经两个季度没有收到乔卿的捐助了。
两个季度,自从周予淮死了之后。
两年前被布扎扫地出门后,乔卿每周会去妇女儿童基金做义工。她能搭上手的都是些文案或者外联的工作,但几个月下来也渐渐和救助家庭有些来往。其中有个女孩名叫小桔,刚刚上小学的年纪。
小桔出生的时候就因为肛门高位闭锁做过几次手术,在四岁的时候,又查出先天性心脏病。她的父母刚刚高中辍学,一咬牙把小桔送到新郡的一家收容所里。
乔卿刚去做义工时,有一对宾州的夫妻提出收养小桔,基金会让乔卿协助领养登记的流程。乔卿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喜欢上了小桔,小姑娘的笑容纯净,牙齿有些不整齐,左边的虎牙凸出来。
她手里总抱着个毛茸茸的长颈鹿,高兴时拽着它的脖子甩来甩去,生气的时候也拽着它的脖子甩来甩去。长颈鹿在小桔年复一年的折磨下秃了毛,但仍一脸严肃地履行陪伴小主人的使命。
小桔走领养手续的那几个月里,旦逢周末,周予淮只要不是出差在外,便会陪乔卿一道儿去。后来,他以乔卿的名义每个季度向基金会捐助,两年来并未间断,直到……直到去年冬天,他死去的时候。
小桔的养父母每个新年会给乔卿寄一张明信片。三口之家坐在暖黄的沙发里,小桔笑得很开心,虎牙依旧凸在外边,手里抓着长颈鹿的脖子。长颈鹿的眼眶塌了,肚子上的线口也开了,被崭新的棉质缝线草草吊着命。
“明年我们打算给她找个伴儿,一只拉布拉多,或是罗威纳。”
今年年初,乔卿在医院里收到他们寄来的明信片,她一个人静静读着那行字,仿佛能听到周予淮在她耳后嗤笑。他会指着照片里长颈鹿肚子上的缝线揶揄一句:“罗威纳是撞大运了。”
于是乔卿也跟着微微笑了,她忽然觉得周予淮并没有死去,他一直在她身边,他早已变成她身体的一部分。
爱玛充满朝气的声音打断了乔卿的思绪:“等您方便的时候,请给我们来个电话,更新一下捐款账户?”
乔卿一时语噎。捐助虽然是以她的名义,但却是从周予淮信用卡上走的。今年年初,周予淮大部分的银行账户都被司然接手过去。
司然是个很细致的人,鲜有错疏。基金会没有收到划款,大概是他主动停了。
乔卿站在轮船甲板上,给司然拨去电话。今日风大,波浪打得船身摇摇晃晃。远处却是冰蓝的天,像他的音色一般,没有一丝尘世的喧嚷。
“是我停的。”司然确认。他身边有人在低声交谈,应该是在会议室里。
乔卿在这头听着,以为他会再解释一句。虽然遗产分配是他在操持,但她有支配属于自己那部分财产的权利。
等了几秒,却听见司然在对面问:“还有什么事?”
乔卿蓦然明白了几日前与他通话时,心头那一晃而过的情绪是什么。那是愤怒,对于这种毫不掩饰的漠然置之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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