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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顺手。”他当时这样回答。好不容易稍稍破冰的关系,总不能不识好歹拒绝、把家里氛围搞得一团糟吧?艾波只好笑着道谢。
没想到,又过了两周,三月初的周日,迈克尔带回了一组三层提手蒸笼,正好能架在家用炖火鸡的八号铸铁锅上。
艾波以为他会大包大揽地邀功,继续摆摆哥哥的架子,说几句冠冕堂皇的、教育她的话,她打好腹稿、准备撑出笑对他吹一通彩虹屁。谁知他并不居功,抿了抿唇,踟蹰着问:“能让我帮你忙吗?和乔义一起。”
她笑了,“当然能。”
时间回到此刻,艾波从回忆中收拢心神,再次拿起筷子试油温,筷尖触到锅底,细密的气泡像是串串海葡萄般凭空生长出来,带得油面微微晃动。
“怎么样?可以了吗?”一旁的迈克尔紧张兮兮地问。
“嗯哼。”艾波小心翼翼地用叉子把盘子里叠好的圆形面饼拨上锅铲,缓缓推入锅。
米黄的面条甫一入锅便激起一串白色的油花,仿佛一眼旺盛的泉水藏在锅底。空气中弥漫起花生油和炸面食的芬芳。
“你觉得这次会成功吗?”
少年的声音透着困倦,是了,已是午夜时分,他鲜少熬夜,这段时间强撑着给她打下手,眼下隐隐青黑。
“不知道,”艾波将视线移回油锅,沸腾翻滚的花生油簇拥着白色的面饼,喃喃道,“竹升面、刀削面、挂面的水面蛋比例都试过了,要是还不行,那我要考虑放弃了。”
两人沉默地继续观察面饼状态。往常乔义在时,艾波会和他聊聊天,讲讲各地民俗传说。可今天乔义母亲感冒看中医,他没有空来。
终于,翻面又复炸过一遍,艾波关闭瓦斯炉,油表面在余温里剧烈滚动,冒着小泡的金黄面饼搁到晾网。
等待面饼变凉变脆的时候,她拿出笔记本,在这一块的配方处打勾,并在后方写下油炸时间。做好记录,她放下笔记本再次看向面饼——
浅黄的圆形面饼躺在黑色铁丝网上,外形硬挺,每一根面条都恰到好处的卷曲,粗细匀称,筷子夹起来正反瞧,并非前几次干瘪苍白,筷尖试探性敲了敲面饼,扣扣扣的脆脆响声。
好像是……成功了?
快速起锅烧水泡面,艾波分了半碗给迈克尔,压抑着喜悦和期待端起碗,碗沿轻碰他那只:“试试。”
平心而论,不加任何调料的面条并不算美味,并且因为用了花生油,还有一股淡淡的坚果味。但它的口感很妙,柔软弹牙,兼具拉面与竹升面的口感。
“呜呼——”艾波欢呼,她最近也染上了桑蒂诺的口癖,“大成功!”
“接下来就是找出大批量制作的方法了!”她干劲十足地自言自语,“对了,还得打电话和乔义说,这家伙运气可真不好……”
电话就安装在厨房和起居室之间的吧台隔断上,艾波爬上高脚椅,正要拿起电话,话筒被一只手按住了。
“太迟了,”迈克尔打了个哈欠,“明天我们一起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乔义。”
艾波没忍住,也跟着打哈欠:“好——吧——”
等厨房收拾整齐、一切归位,时间已经来到了两点。所幸明天是周日,教堂做礼拜的时候,混在人群里可以眯一会儿。
临关灯走进卧室之前,艾波看见少年站在卧室门前,换上蓝色竖条纹睡衣,安静地看着她。
科里昂的家教真不错。艾波想,承认错误并愿意买单。
“迈克尔,谢谢。”她感到笑容不由自主地在自己脸上舒展开来,“我原谅你了。真的。”
艾波想她一定太困了,以至于她竟从迈克尔那张青涩的脸庞瞧见一闪而逝的热烈痴迷,仿佛军阀攫取政权、气宇轩昂地进入城市,阳台上的女人们纷纷抛弃对丈夫的忠贞、把她们的吻和鲜花撒向胜利者。
她低头笑了笑,为自己的错觉,也为这没什么道理的比喻。
迈克尔花了两天时间搞明白艾波要做的事。
他想要发明一款即食的面食。十岁的孩子,发明?简直天方夜谭。迈克尔不认为他会成功。
可狡猾的中国人、程,他无条件支持艾波。迈克尔想不明白,艾波确实帮过他们父子,可程乔义也不用这样近乎谄媚地相信吧?
迈克尔不想被比下去,更不想别人长久地得到艾波的注意力。他讨厌他们说中文,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可笑可悲的聋子。
还能怎么办呢?继续先前成功过的计划呗。
第一次,他的小拇指误碰了烧热的水壶,灼热的触感搞得他倒吸凉气。疼痛非常值得。艾波抓住他的手指冲冷水。那双在小学生里也算不上大的手,触上他皮肤的那一刻,心脏诚实地漏跳了一拍。
又是一种新奇的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凝滞的海洋,他困在浮冰之上,唯一的希望就是艾波那双温热的小手。哪怕凉水的冲刷,也源源不断地传来热量。
真希望他永远地握着他。
第二次,迈克尔弄巧成拙了。程记后厨有个拐角,后头垒着一些坛坛罐罐,七拐八绕,经过时要小心避让。迈克尔本想佯装绊一跤,一瘸一拐地让艾波扶他回家。结果角度没掌握好,垒在上方的一个小酱菜罐掉下来,正正好砸在左脚脚背,脱去鞋袜,脚背一片乌青。
然后他就被程老板背到隔壁中医馆,配了几帖草药药膏送回家。艾波一直陪着他,可迈克尔看出他心不在焉,一颗心都在那笼屉里。
后面几天,迈克尔都只能一瘸一拐地上学,程记没理由跟着去了,他只能在家看书、听广播。坐在起居室的沙发里,一想到艾波和程有说有笑,迈克尔痛苦得胃蜷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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