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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疏妍她……她不能继续留在宫中——他们既已决意杀我、自也不会再容她活着,此后便请你和元景送她去颍川,待战事过后再护她回民间。”&esp;&esp;这便是明明白白在天下人前承认了与太后的“奸丨情”,又重重在自己身上刻下一道罪孽的伤疤,姜潮听得眉头紧锁,却也不知还能如何再劝了。&esp;&esp;只是——&esp;&esp;“为何是我与元景?”他十分不解,“中郎将乃太后兄长,自当与她更为亲厚……万一事后太后心伤,末将恐……”&esp;&esp;他怕自己无法安抚……那位一生从无所获、一直都在不断失去的可怜女子。&esp;&esp;“子邱诚然与她亲厚,可却也太疼她了。”&esp;&esp;他淡淡一笑,好像只有在提起那个人时眼中才会燃起微茫的光亮。&esp;&esp;“我去之后尸骨泰半会被送回金陵,她是顽固的人、大抵也会执意去见我……子邱磨不过她、自己也易感情用事,还是未及你稳妥。”&esp;&esp;“他还有妻子和一双儿女,不应为这不可挽回之事送命。”&esp;&esp;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大约思及他们兄妹也还是放心不下——他已经毫无保留地舍下了那么那么那么多东西,可却唯独还有最后一点温存的私心,迟迟迟迟……不肯散去。&esp;&esp;“他真的已经尽力了——”&esp;&esp;诸般旧事皆从眼前退却,此刻姜潮仍然用力握着娄风的双肩——而实际对方已不必他再费心压制,打从他将方献亭生前一切筹谋和盘托出的那刻起便呆若木鸡无力挣扎了。&esp;&esp;所有人都在沉默,甚至连入颍川后与君侯素昧平生的仆役都不禁惶恐落下了眼泪,僵持的死寂是彻骨的绝望,所有人都在那一刻的震颤中久久无法回神。&esp;&esp;直到——&esp;&esp;“宋小姐——”&esp;&esp;有眼尖的婢儿忽然捂嘴惊呼出声。&esp;&esp;“你、你流血了——”&esp;&esp;&esp;&esp;颍川方氏府中长有医者,在宋疏妍身体有恙后不久便匆匆赶来了,房中众人皆提心吊胆唯恐这位小姐大悲伤身以致滑胎小产,唯独姜潮当时微微别开脸去、不敢去问屏风之后诊治的结果。&esp;&esp;“如何——宋小姐她如何了——”&esp;&esp;娄风最是急切、大夫一从内间出来便大步上前将人堵住问询,即便那时长安传来的君侯身死的消息尚未得到确证、他心底也多半信了姜潮所言,而在此境况下若宋疏妍果真小产,那君侯最后留存于世的血脉便……&esp;&esp;那大夫面露难色,当时却是支吾无言,宋疏妍在屏风之内听到屋外一片窃窃私语之声,耳畔回荡的却只有大夫方才那一句——&esp;&esp;“小姐从未怀有身孕……”&esp;&esp;“如今……不过是寻常女子葵水……”&esp;&esp;……“从未”。&esp;&esp;多么平常的两个字,那时于她却像天书一般晦涩难懂,或许她的确是蠢笨的,今日打从那个“死”字开始便混沌得什么都听不清了。&esp;&esp;可隐约地……她又知道他们在说什么。&esp;&esp;她的眼前闪过一些琐碎的片段,譬如那夜在望山楼中她第一次对那人提及自己怀了身孕,他的反应并不热切、相反还有几次欲言又止;又譬如当初在凤阳殿中他说要她离开金陵、见她不肯便以“孩子”之名逼她妥协,那时她只顾惊惶不知所措、却漏看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痛切与遗憾。&esp;&esp;“从未”……&esp;&esp;……从未。&esp;&esp;她笑起来了,不顾下腹尖锐的绞痛强撑着从榻上起身,那时她并不知晓自己的脸色苍白得像鬼,只在绕出屏风的那刻听到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继而又看到他们悲伤怜悯的目光。&esp;&esp;……怜悯?&esp;&esp;她不需要怜悯。&esp;&esp;——她只需要一个真相。&esp;&esp;“什么叫做‘从未’……?”&esp;&esp;冷汗不断顺着额角滴落,钻心的疼痛令她连一句话都难述说完整。&esp;&esp;“金陵的大夫明明说过我怀了孩子……这些日子我也的确没有月事……”&esp;&esp;“……如何会是‘从未’?”&esp;&esp;她执拗地一声声去问,不知这样的顽固只会加重别人对她的可怜——姜潮已有些不忍看了,只好僵硬地保持着别开脸的动作,低声答:“当初小姐称身子抱恙、托中郎将去宫外寻大夫看诊,他怕你出什么事,便、便提前将此事告知了君侯……”&esp;&esp;“那大夫是君侯替你寻的……当时他已知晓大事将有变、怕你不肯答应离开金陵……”&esp;&esp;“于是……于是便让大夫谎称……”&esp;&esp;……他说不下去了。&esp;&esp;她也不必他再说下去,许多原委已在这三言两语间被拼凑得完完整整——孩子……孩子……他实在将她看得十分明白,知晓若不是为了孩子她绝不会肯离开金陵避入颍川,她会在台城之中为他筹措粮草与人缠斗,直到最后一丝心血耗尽才会收手罢休。&esp;&esp;“至于小姐所说月事之事……”&esp;&esp;一旁那位大夫此时也犹豫着接了口。&esp;&esp;“许是此前心绪起伏影响气血,加之以为自己有孕、饮食起居亦多有变化,这才……”&esp;&esp;——“以为”。&esp;&esp;呵……的确是以为。&esp;&esp;仔细想想最会骗她的人其实不是他、而是她自己,当初在寻大夫进宫来看前她便时时“以为”自己有了孩子,困倦、少食、多忧……桩桩件件都是比照着她“以为”的有孕妇人去学,甚至连一贯不爱吃的酸与辣也要硬吃下去,骗自己说什么“酸儿辣女”、她与他终会儿女双全——甚至直到昨日她还痴心地一直小心抚摸自己的肚子同“孩子”说话,从未想过缘何三月已过自己仍未有一点显怀。&esp;&esp;……所以她能怨怪他么?&esp;&esp;是她自己……实在太擅长自欺。&esp;&esp;“哈哈哈……哈哈哈哈哈……”&esp;&esp;她又笑起来,好像平生从未遇过如此滑稽之事,笑得不由得弯下腰、笑得眼泪不断从眼角跌落——所有人都吓坏了,可又都忍不住要替她一哭,原来世上最惨烈的悲伤从不需要血肉模糊,只是几声含泪的笑就足可以令人心如刀绞。&esp;&esp;“宋小姐——”&esp;&esp;姜潮终于忍不住回过头,七尺男儿双目泛红,想搀扶那个摇摇欲坠的女子却又不敢伸手。&esp;&esp;“末将固知小姐不易、连闻噩耗更不免心碎神伤——可当初君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你送出金陵、宁负天下骂名也要周全相护,还请小姐顾念他的苦心善保贵体……”&esp;&esp;“务必,务必……”&esp;&esp;他说得如此诚心、到最后甚至不惜对她下跪叩首,满屋子的人于是都跟着跪了,“善保贵体”的呼声不断在她耳边回环——她只觉得好笑,既不知身如草芥的自己与那个“贵”字究竟有什么相干,又不知事到如今万事皆空为何还要“善保”这副无用的躯壳。&esp;&esp;她实在很想问他们,可眼前却渐渐变得越发模糊。&esp;&esp;直到……&esp;&esp;彻底坠入一片黑暗。&esp;&esp;醒来时已然入夜。&esp;&esp;卯月将去季月将至,颍川的深夜却还是清寒,青灰色的月光隐隐透过窗子落进来,与那夜他将她从台城带回府中、拥着她在房内看到的光景十分相似。&esp;&esp;她也是到那一刻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她与那个人是没什么缘分的。&esp;&esp;最初他是高高在上的晋国公世子,她是寄居钱塘偶至长安的宋家“嫡女”,他是她得宠的姐姐肖想的佳婿,而她连在雅言堂上隔着屏风偷看一眼都会被叱作痴心妄想;后来曲曲折折总算在罗网中窥得一点天光,却又偏偏以一步之差硬生生错过,他是被世人寄寓希望如奇迹般生还的颍川侯,她是仁宗借以平衡朝局保留退路的一国皇后;他们一同躲躲闪闪十年之久,终于狠心要同彼此做一场赌,她满心期待上天垂怜能够得到一个孩子、可最终原来也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esp;&esp;她一意孤行求了那么久……在同出长安的江上执意相送,在他将迎娶别的女子时发疯一样割断他的衣袖,在他负伤归朝时不知廉耻地走进关押他的阴森牢笼……如此豁出一切才勉强得来的一点点缘分,在宿命面前却不过是几点浮尘、轻轻一拂便不见踪影。&esp;&esp;可……她还是想要一个更像结果的结果。&esp;&esp;房中的婢女见她醒了便欢喜地上前照料,她察觉屋里的人比往日多上不少、原先放在妆台上的一些首饰钗镮却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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