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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闲等了一刻钟,小杏在外头尖着嗓子道:“太太,大少爷回来了。”顾越珒风尘仆仆地赶了进来,一眼看见朱丹,定了心,这才想起请安:“让母亲您久等了。”二太太笑道:“我一个老太婆闲来无事等就等了,就是委屈了年轻人,小杏,让厨房端菜吧。”越珒脱下手套叠放在桌上,这才注意到杪悦也在房里,骑在小板凳上哒哒哒朝前挪,仰着头撒娇道:“大哥,阿悦肚子都快饿扁了。”二太太诧异道:“这孩子!糖都吃到哪里去了?”杪悦刚要说话,刘妈抢在她前头说道:“都说小孩子有两个胃,一个胃里装零食,一个胃里装饭菜唻。”越珒抱起来揉了揉了杪悦的肚子道:“唔,还真是饿瘪了。”大家齐笑。越珒不自觉地朝朱丹看去,她眉眼弯弯也在笑,只是一触上他的目光,她的笑容便瞬间就消失掉了。他欲言又止,打了一肚子腹稿,刚要开口,她却蓦地把视线移开了。二太太将一切看在眼里,也不吭声,默默坐到餐桌上,亲自指挥佣人上菜,待会两人如何落座,全看这碗筷怎么摆,她忧心这两人怄气不肯坐在一起,不得不由她费些心思。果然两人就着碗筷不得已并排坐着,想要保持距离,却因为搛菜饮酒的缘故时不时肩膀打架,一碰两人心里顿时咚咚跳着。越珒夹了一筷子鱼,沾了汤汁,用另一只手托着送到她的碟子里,柔声道:“多吃点。”越珒夹了一筷子鱼,沾了汤汁,用另一只手托着送到她的碟子里,柔声道:“多吃点。”朱丹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垂眸道:“谢谢。”越珒一怔,“什么时候和我这么客气了?”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什么时候不客气了?”越珒又是一愣,左手溜下了桌面,搭在她的膝盖上,歪头问道:“还在生气?”她膝盖往边上一挪,他的手也跟着移了过去,身子随之微微倾斜。二太太笑眯眯的细嚼慢咽,余光观察着他们,怕他们拘谨,特意支开了刘妈,亲自喂杪悦吃饭。杪悦摇头晃脑地吃得很香,忽然眼睛定住了,扯了扯二太太的衣袖道:“二妈你看,桌子好像在动!”朱丹闻言满脸通红,急得踩了越珒一脚,小声嘟囔道:“你别闹了!”二太太抿嘴笑道:“可能桌子底下有两只小狗在打架。”“哪儿来的小狗?”杪悦好奇的欲要掀开桌布一探究竟。二太太连忙撇下一只鸡腿塞到她的手上,阻拦道:“吃饭,你要是把小狗放出来,鸡腿可就要被小狗抢去了。”杪悦包了一嘴的饭慌了神,又咬了一口肉才道:“那等吃完饭再看小狗,这样就不会和我抢饭吃了。”杪悦包了一嘴的饭慌了神,又咬了一口肉才道:“那等吃完饭再看小狗,这样就不会和我抢饭吃了。”朱丹借话骂他,“听到没,连你母亲都骂你是小狗!”“咿,你怎么听话只听一半,她骂的是两只小狗。”“你——”他也学着她的样子把嘴一努,凑过去低声道:“毕竟狗的伴侣只能是狗。”“你也没喝二两酒,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她夹在耳根的一绺碎发也抗议似的荡到了脸颊,试图挡住她一半苍白一半绯红的面庞,越珒连忙捞起她的碎发重新夹到耳后,提醒道:“唉,当心头发掉到碗里,嘴还没张,竟让头发先尝了咸淡。”二太太又撇下另一块鸡腿放置一旁,朝越珒挤了挤眼睛。越珒立刻借花献佛径直夹到朱丹的碗里,殷勤道:“吃鸡腿。”朱丹道:“别,还是让伯母吃吧。”说着便要夹过去,二太太挡着碗口道:“我专门让厨房做给你们吃的,我信佛,吃素。”朱丹筷子在半空中滞住,转了个反向送到越珒的碗里,撇撇嘴说:“那你吃。”越珒咳嗽了一声,窘道:“这是母亲特意做给你吃的,你今日要是不来我恐怕连鸡屁股都吃不到,母亲看着呢,给个面子。”朱丹见一个鸡腿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碗里,也实在不能不给面子,只好低头细细啃了起来,食而不知其味。二太太房里的灯光是柔柔的米黄色,把人照黄了,但皮肤却像是打了一层蜡一样光滑,连二太太面颊的皱纹也减淡了许多,使人看上去年轻好几岁。再看朱丹,皮肤更像是剥了壳的白鸡蛋,很是细腻弹润。饭后杪悦被刘妈领了回去,二太太覰着他们道:“我也乏了,你陪陈小姐到花园里消消食再送她回去。”越珒仿佛领了圣旨一般,搂着朱丹的肩膀走出了房门,接着下楼梯,一到花园朱丹立刻脱离掌控,翻脸道:“你别碰我!”她憋了一肚子的怨气,不发泄出来不行。越珒立刻举起手道:“好好好,我不碰你,我彻底的缴械投降,悉听尊便。”她从地上捡起一根细长的枝条指着他,诘问道:“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有一种叫人不得不把自己所有的罪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的威慑力,又是诱惑,好像如实交代便可得到对方无条件的宽宥。可他还是理智的,知道这不过是对方套话的骗术,坦白不一定从宽,搞不好还要罪加一等,于是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那我抗拒。”他道。“那我抗拒。”他道。“你。”朱丹气得挥舞着枝条,又不忍心真的刷到他的身上去,索性抵着他的胸膛问:“老实说,你心里是不是还放不下她?”他沉默着。她手一用力,枝条像鱼竿似的弯曲着,在他的口袋上方抵出一个漩涡。“傻瓜,逗你的……要是可以,我真想让你看看我的心。”他忽然深情地注视着她,花园里路灯一盏盏亮起。他迎着光,脸庞骤然被照亮,她因背着光脸还是暗的,永远照不亮的样子,使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有眼眶的位置闪着粼粼的光——是眼泪。顾越珒胸膛朝前一顶,枝条瞬间嘎吱断裂成两段,他抓起她的手,温柔的拂掉扎手的枯枝,紧接着吹掉她手心的木屑,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低头蹭着她的鼻尖说道:“别哭,都是我的错,我坦白从宽。”说着用指尖掸去她的泪珠。朱丹想要努力将眼泪收回眼眶,泪却不争气的扑簌扑簌弹在他的手背上,是雨水击打屋檐的力量。而后每每遇到下雨天,他伸出手背接雨,总感觉是她的眼泪打在手背上。顾越珒抱着她坐在花园的凳子上哄着。她的丝绒长旗袍拂地,外头罩了件灰鼠皮大衣,他稍微褰起她开叉的下摆一探,发现她原是穿了一双平底皮鞋,加之人又消瘦了些,难怪今日显得格外的娇小,脆弱。身体像是件洗缩了水的棉袍,拎起来比比觉得处处都少了一寸。他的西装和大衣都是极硬的线条,锋利的仿佛可以划破迎面吹来的寒风,她是柔软的曲线,嵌在他方正的框架里。朱丹侧身坐在他的腿上,丝绒下摆时不时拂过他的皮鞋,挠得他心里痒痒的,但他是聊斋里书生一类的角色,纵使半夜深山破庙里遇到修行千年的狐狸精也能坐怀不乱的,可所谓的坐怀不乱是一种极其残忍的违背人性的克制,是表面的君子,其实内心早就乱了。“我现在可以碰你了?”他说这话时有一种公然犯法的快感。她把脸一别,哼了哼鼻子说:“你顾先生是听我指挥的吗?”越珒强行掰过她的脸,严厉道:“顾先生是你叫的吗?”朱丹惊愕的说不出话来,随即从他身上跳下来道:“那是谁叫的,泠心蕊,陈思琪还是哪个我不知道的小姐太太?”越珒哭笑不得的又将她拉了回来,“我的意思是,你该喊我的名字,不然喊我宝贝亲爱的也行,顾先生是外人叫的。”“我不也是外人嘛!”他像是背诵早就烂熟于心的答案一般脱口而出:“怎么会,你即将是我的内人。”朱丹先是一诧,而后那些不知名的小小的窃喜漫上心头,也不是什么动听的情话,然而在当下,没有比这还要动听的情话了。她的嘴角控制不住的一点点向上扬起。腿因开心摇摆着,长长的旗袍将她两只腿一并笼罩住了,像传说中的人鱼,坐在礁石上拍打着鱼尾。“冷不冷?”他握住她冰冷的手问。“不冷。”她答,又反问他,“你冷吗?”“我也不冷。”一对视,噗嗤笑了。她依偎在他怀里,他闻着她的发香,仿佛冬季里开出花来。于是缓缓低头,把脸颊贴了上去,手臂将她圈得更紧些。“你想听我说泠心蕊的事吗?”朱丹迟疑着颔首。“不会生气?”“唔,这说不准,但生不生气你都得说。”于是越珒说故事似的把见面的情形说给她听,当然也只拣着记得的说。朱丹听着也还是有些生气的,生泠心蕊的气,她是司马昭之心——她分析道:“泠心蕊这趟回来,是不是就是奔着你来的?”“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你不知道我知道,女人最懂女人,她八成就是还惦记你,还想嫁给你!”他也不辩驳,只是配合着点头,反问她:“那怎么办?”她置气道:“怎么办,能怎么办,干脆你娶她好了!”“我娶了她那你怎么办……”“哼,想娶我的人多得是!”“多得是?谁?”他冷着脸较真道:“除了谈司珂还有别人?”她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手掌,看着牙印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实在委屈,碗里的也还没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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