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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丹如临大敌,紧攥着越珒的胳膊,将黑呢大衣的袖子上掐出深深的指印。她随他走过去打招呼。宋太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热情的接待道:“顾先生陈小姐,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特意留了一间包厢,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可别跟我客气。”越珒笑道:“你都当老板了,我们自然不会和你客气。”又望了一眼朱丹,等她发话。朱丹捏着他的手,踌躇道:“泠小姐,同我们一起吧?”泠心蕊和宋太太同时一怔,泠心蕊正中下怀道:“那宋太太你忙,我和他们上去凑一桌。”宋太太一副看戏的表情讪笑道:“恕我招待不周,二楼梅厢,几位自便。”大厅里坐了好几桌的警察,都是宋启睿的手下,有些客人因新店开张想要进来凑个热闹,刚踏进门槛,被一屋子的警察吓得掉头就跑。大家望着落荒而逃的背影便笑,“这小子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另有一巡警开玩笑道:“要我看咱们直接在宋太太这儿守着就行,你瞧瞧一个个不打自招,就差把犯人两个字烙在脸上!”嬉笑吵闹中,三人径直上了二楼包厢坐下。跑堂的撩开门帘进来斟茶,因第一天上班而过分热情的听候客人点菜。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两位女士更是不拿主意,问吃什么只道:“随便。”“都行。”越珒思忖着对那跑堂说道:“将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都上一份。”朱丹低头饮着茶,余光瞥见泠心蕊拿起筷子放在茶杯里涮着,顿时抬起脸来,她喉咙浅,吃喝时看不得倒胃口的画面。于是强忍着咽下嘴里的茶水,仿佛饮下了她的洗筷子水,胃里顿时不适。那跑堂的见状连忙解释道:“客官放心,咱们店里的筷子茶碗都是洗干净的,不信你用纸一擦便知。”说完替她换了一杯新的茶水之后退了出去。越珒宽慰道:“新开的餐馆是最干净的。”泠心蕊把筷子架在碟子上沥水,冷笑着说:“你怎么能用新旧断定一家餐馆的卫生状况呢?”朱丹听着她说话觉得非常匪夷所思。上次她在宋太太家瞥见过她的背影,此后就着那副背影幻想出了许多副适宜的面孔,连性格声音说话的语气也都一同遐想出来,仿佛她一转脸,就该是她想象的那副尊容。可眼前的泠心蕊是她从未想到过的一个样子,是认错了人之后的失望和震惊。朱丹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微笑着说:“泠小姐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老话也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泠心蕊这才笑着转过脸去看她,她忽而想到十年前的自己,没有什么是比年轻更叫人嫉妒的事情。年轻意味着无限的希望。她现在对未来反而没了憧憬,开始追忆过往。等菜的间隙,三人只是各自低头想着心事,或抬头看看包厢里的装饰,间或嗑几粒瓜子,饮几口热茶,静得能听到外头嗡嗡的谈话声。待菜品一一端上,泠心蕊欠身夹了一块叉烧肉到越珒的碟子里,旁若无人似的用着从前的口吻对他说道:“我记得你爱吃烤方的。”朱丹带着怨气紧跟着夹了一块鱼头给他。泠心蕊忙不迭阻拦道:“嗳,越珒他从来不吃鱼头!”说着连忙起身要夹到自己碗里,却被他一筷子护着鱼头。泠心蕊忙不迭阻拦道:“嗳,越珒他从来不吃鱼头!”说着连忙起身要夹到自己碗里,却被他一筷子护着鱼头。“从前是不吃的,但现在也吃了。”说着便凑近碗边咬了一口,咬完才意识到是鱼的嘴唇,那鱼豁了嘴,正幽怨地凝视着他。泠心蕊苦笑着跌坐回椅子上,望着他生硬的啃着鱼头,也不知是心疼他还是在心疼自己,她的幻想正被他一口一口的啃灭,化作一桌的残骸。朱丹怔住了,把帕子递了过去,愧疚道:“别吃了,喝点茶水漱漱口。”他却朝她微笑,仿佛叫她不必担心。“味道不错的。”他笑着说,却下意识用茶水“呱呱”漱口。朱丹望着他道:“宋人说过,一恨鲥鱼多骨,二恨金桔太酸,三恨蕙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他一想,补充道:“五恨朱丹学画。”她刚浅尝一口鲥鱼肉,险些卡住,恨恨的看着他笑。泠心蕊数着碗里的米饭,一粒一粒的送进嘴里,这米饭却像是馊掉了,一股子醋酸味。汤也是凉的,喝到胃里叫人直打寒颤。可是泠心蕊不甘,尽管她知道自己是无望的,可越是无望,便越是期望。宋太太端着一盘甜点进来致歉:“哎唷,实在是忙得我晕头转向,底下这些打杂的顶会偷懒,手又笨,我得时时刻刻盯着他们才行。”三人笑笑,表示理解。宋太太又道:“我从老家请的厨师,正宗的淮扬菜,味道还合口吧?”刚说完,扫见桌上的一盘清蒸鲥鱼不见鱼首,一寻觅见其残骸堆在白碟中,惊道:“别人吃鱼都是先吃鱼身,伊拉倒好,先把鱼头挑了。”越珒难为情道:“我好这一口。”宋太太眼珠子陡然睁大,“原来顾先生你好这一口,你也不早说。”于是又追点了一道拆烩鲢鱼头。奶白的鱼头汤端上桌,宋太太亲自替他盛了一碗,殷勤道:“准保鲜掉下巴。”接着又替另外两位女士各盛一碗。越珒望着碗里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死鱼眼,喉结动了动,挑着珠子似的鱼眼送进了嘴里,含在舌尖上,像在吃糖豆。泠心蕊道:“鱼眼珠子是明目的。”宋太太道:“对,说是吃哪儿补哪儿,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宋太太话到嘴边却记不起了,泠心蕊顺嘴接道:“以形补形,黄帝内经里面记载过。”“对对对,就是以形补形。”宋太太连连点头。朱丹撇撇嘴道:“既然吃眼珠子就能明目,泠小姐你如何还戴着眼镜?”泠心蕊一愣,半晌说不出话。越珒和宋太太也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朱丹用勺子筷子一并夹起鱼头送到她的碗里,关心道:“泠小姐你才最需要补一补。”泠心蕊手指抵着眼镜框,嘴角荡出一抹笑来,是气笑的。宋太太见状预备退出包厢,顾越珒却喊住她道:“宋太太今朝有喜,我这儿也有一喜,是喜上加喜。”宋太太身子朝前一倾,好奇道:“喔?甚么喜事?”越珒却抿嘴笑着不语,手一挥,变出一枚红宝石钻戒,摄人心魄的闪耀着。他敛起笑容认真说着求婚词,指环抵在她的指尖,只待她回应—没有比这还要漫长的等待,一秒相抵千年。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痴痴地盯着那枚戒指——震惊,疑惑,惊喜交织着在心窝里打卷。他们总说着要结婚了要结婚了,却只是一种口头上的美好愿望一般,不大作数的。求婚的戒指越是贵重,那誓言也仿佛沉甸甸的压在心上,不容轻易推翻。她娇羞的,理所当然的微微颔首,见证戒指滑过关节,稳稳合在指根,竟呆呆愣住了。待回过神来,泠心蕊早已不见踪影。宋太太走到大厅笑眯眯道:“楼上的顾先生今朝有喜,大家尽情吃,通通由顾先生埋单。”他的求婚一经报纸刊登,满城皆知。思琪伏在床上哭,将报纸撕扯成碎条撒在床上,尤其是油墨印的“陈朱丹”三个字简直被她撕扯的大卸八块,零零碎碎被她踩在脚下。陈治桦读了报纸正欲出门去往小公馆,文珊拦住不让,陈治桦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酒杯猛地往地上一砸,玻璃渣子四溅,文珊尖叫着跳了起来。他冷漠道:“我不愿和酒鬼说话。”思琪听见外头的动静一路哭着赤脚跑了下去,捧着一把碎纸往空中一扬,叫道:“这下你们满意了?”陈治桦沉着脸覰她,愠怒道:“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文珊捂着唇哽咽道:“孩子这样了还不都是你害得!好好的一个家全都毁了!”思琪上前抱住陈治桦的手臂哀求道:“爸爸,我求求你,你不能让他们结婚,你不能答应他们结婚!”她不断地搓着手恳求。陈治桦嗄着喉咙说道:“我花了这么多心思教育你,你如何为了一个男人变成这副德行?这中国又不是只有顾越珒一个男人!”“我不管,我只要他,有本事你给我找出一模一样的人来。”“胡闹!”陈治桦一甩臂,思琪像是袖口上面陡然崩坏的纽扣,骨碌跌到地上。“他们自由恋爱,彼此喜欢,我有什么理由反对?再说朱丹也是爸爸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哪一个爸爸都会心痛的。”他又蹲下去安抚着她,道:“爸爸知道你喜欢他,但是孩子,他喜欢你吗?”这话却是戳到了思琪的痛处,她怔住了,泪也怔在脸颊,又听见陈治桦叹息道:“但凡人家对你有几分喜爱,爸爸也会站出来替你争一争的,可事实是,这一切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陈治桦想她也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早也没了念书的心思,索性挑个门当户对的嫁过去便罢了,留在家里徒生许多妄想,那妄想又作是水中花,镜中月,捞不着影的事。思琪自是不肯,她接受的教育不许她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她此时平白无故的恨起书来,把书页撕开了丢进烤火的小炉子里焚,头一本焚的便是莎士比亚的戏剧集,火肆意扭曲着,她的脸也跟着一同扭曲着,眼底是跳动的红,死寂的灰!她先前听上了年纪的人讲:识了字的女人命苦!她那时笑她们封建无知。现在又蓦地将此话奉为真谛。人是知道的越多越不好唬弄将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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